彼時,邢煙正踮著腳,奮力修補一扇破敗漏風(fēng)的窗戶。
她灰撲撲的粗布衣裳上沾滿了塵土,額角沁著細(xì)密的汗珠。
這突如其來的喜訊,讓她手中的動作猛地頓住。
四周那些麻木忙碌、形容枯槁的廢妃們,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渾濁或呆滯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震驚、茫然、難以置信……更多的是死水中泛起的一絲微弱的、名為“希望”的漣漪。
冷宮是活人的墳?zāi)?,有進無出,她們從未見過,竟真有人能活著走出去。
邢煙緩緩放下手臂,臉上的表情在最初的驚愕后迅速沉淀,最終化為一片深潭般的平靜。
她甚至沒有多看一眼那些羨慕或嫉妒的目光,只對寶珠沉聲道:“走,去跟淑太貴妃道別?!?/p>
她大步流星走向冷宮深處那間最偏僻的屋子,步伐堅定有力,再無半分當(dāng)初的孱弱。
經(jīng)過寶珠這段時間的精心調(diào)治,淑太貴妃雖仍清瘦,但氣色已好了許多,眼中也重新有了神采。
對于邢煙的告別,她似乎早有預(yù)料,臉上并無太多意外之色。
她只是對侍立一旁的秀影微微頷首。
秀影會意,小心翼翼地從太貴妃干瘦的脖頸上解下一條看似極其普通的紅繩,繩上系著一枚小小的、被摩挲得油潤光滑的木魚墜子。
“拿著它?!?/p>
太貴妃的聲音低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這便是信物。見到它,那些人自會知曉你是誰的人,自會聽你調(diào)遣。去吧,孩子。哀家……在這里等你的好消息?!?/p>
她的目光深邃,仿佛能洞穿宮墻,看到遙遠的未來。
邢煙雙手合攏,將那枚尚帶著太貴妃體溫的小木魚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把無形的利刃。
她抬起頭,眼神如淬火的寒鐵,沉凝而銳利,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您不必在此枯等。我會接您出去。讓您親眼看著,這一切是如何塵埃落定?!?/p>
留下這句重逾千鈞的承諾,邢煙不再停留,轉(zhuǎn)身,挺直脊背,步伐穩(wěn)健而決絕地踏出了這片囚禁了她整整一月、充斥著腐朽與絕望氣息的牢籠。
冷宮沉重的鐵門在身后“哐當(dāng)”一聲合攏。
宮墻之外,是截然不同的鮮活人間。
初夏的風(fēng)裹挾著草木的清香拂面而來,陽光刺眼得讓她微微瞇起了眼。
宮道兩旁,一樹樹石榴花開得正盛,如同潑灑的鮮血,又似燃燒的火焰,恣意而張揚地怒放著,灼灼其華,刺目驚心。
青嵐居門口。
翠香已等在那里,依舊是那副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
“胡氏,”翠香刻意拔高了聲調(diào),帶著施舍般的倨傲。
“娘娘念在舊情,又在皇上面前替你苦苦求情,這才換得皇上開恩,赦免了你的罪過。從今往后,你就是青嵐居的奴婢了!娘娘對你恩同再造,你可要時時刻刻記在心里,莫要做那忘恩負(fù)義、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尖刻的敲打,毫不掩飾。
邢煙微微垂首,掩去眸底一閃而逝的冰冷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