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啊,你已經(jīng)走了,不要怕,不要怕黑,也不要回來,爹已經(jīng)在下面等你了……”三嬸忍著害怕,念叨著!
他們篤信,人死了是有魂靈的,有時候太思念親人,也會回來看看,子孫要做的就是告訴她要安心,不要經(jīng)常回來。
一時間,“嗚嗚”的哭聲和抽泣聲就響徹堂屋,高家媳婦們的聲音最大,孝子們可能剛強些,就只低著頭。八點半,安排好的高姓旁支就來扶開哭的沒有力氣們的媳婦們、孝子們也走開了,到了要訂棺的時刻。
抬棺人抬起棺材板,緩緩地落下,嚴絲合縫地蓋上。一人拿起鐵釘,一人拿起錘子,隨著一聲一聲“咚咚”聲,長長的鐵釘一寸一寸沒進棺材?!罢媸莻€有福氣的好人啊!”有人定論。
一紅的眼淚就又下來了,她再也沒有奶奶了。
九點,在紅紅的鞭炮聲中,準時起棺。幾個壯年男人用手臂粗的木棍架著棺材,把棺材抬了起來,旁邊有兩個人拿凳子,隨時準備停下,從出門到墓地,從生的家,到死的埋骨所,是不能沾地的,這叫不走回頭路。
經(jīng)過家里門檻時,抬棺人停了下來,爹拿起盛黃表紙灰的盆猛地摔在了地上,陶盆摔成四瓣,香灰濺得老遠。
“老太太你有福氣啊!這么多后人送終!”三爺爺在旁邊高喊。大孫子貴良頭上綁著白色的麻布,舉著竹子做的引魂幡走在最前面,其余孫子輩的拿著花圈,走在他后面,接著才是棺材,棺材最近的是兒子們,他們腰間系著白色麻布,頭頂纏著白色麻布,垂下來一直拖到地上,媳婦們也是同樣的裝扮,最后面跟著浩浩蕩蕩的親朋好友,基本上所有人都出來送奶奶最后一程了。
棺材行進不多遠,就要停下來歇歇,孝子賢孫們就地跪下來,嗡嗡的哭聲又響了起來,每個人都低著頭。
終于到了墳地,棺材旁一個巨大的土坑,張著黑黝黝的嘴準備吞噬。來送靈的每個人面色或悲傷,或輕松,恭恭敬敬到棺材前磕了頭,就頭也不回離開了。
兒孫們也是,按規(guī)矩,不能看。棺材緩緩放下去,孝子們按年齡,從大到小,輪流抓一把土,灑在棺材上,板板正正磕上三個頭,就走了。
墳地只剩下抬棺人和逝者。風(fēng)突然刮得打了起來,卷起旁邊的雪,圍著棺材打著旋兒,燒紙的火越發(fā)旺盛了。抬棺人可不管這些誒,他們鏟起一鏟鏟土,甩到坑中,蓋在棺材上,掩埋住一切。
(五)
大部隊回去就要開席了,雖然是喪宴,但是高家子孫多,辦的體面,老太太走的也不痛苦,大部分人都喜氣洋洋的,推杯換盞,閑話家常。
爹他們兄弟挨個敬酒,感謝大家來送他們老娘最后一程,爹舉起酒杯,往前一伸,“感謝大家給面子!吃好喝好!”,抿了一口酒,辣的齜牙咧嘴,拍拍旁邊人的肩膀,“幫我照顧好這一桌?。 ?,寒暄著走向下一桌。
一紅看了看奶奶的房間,空蕩蕩的,幾天沒人住,黑洞洞的房間顯現(xiàn)出一種荒涼和蕭條。
要是還活著,這老太太肯定是要邁著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大步子,走來走去,給她寶貝孫子做午飯了。想著,就瞥見了奶奶的幾個寶貝金疙瘩孫輩,他們已經(jīng)摘除了白麻布,追來打去好不快活,全然不記得那個最愛他們,把好東西都留給他們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爹他們呢?也高高興興的,吃完飯還打起了牌,有來有往,好不愜意!
院子的角落靠著一塊石碑,那是爺爺奶奶合葬墓的碑,上面刻著“先考高公浩民府君,仙妣高母陳芝孺人之墓,不孝子高傳立高傳勇高傳慧高傳悌奉祀”。
原來奶奶叫陳芝,好美的名字。奶奶才六十多歲,二十歲嫁到高家,她奉獻了一切,生了七個孩子:六男一女。
公公婆婆死的早,丈夫也四十出頭就死了,她一個寡婦,沒人幫襯,拉扯七個孩子。人到中年,六兒子急病去世。好不容易振作起來,大兒子也讀完大學(xué)出息了,查出腎病,也死了。兩次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她一下子老了。大女兒因為拉扯幾個弟弟,嫁的晚,嫁的遠,埋怨她,一年見不上幾回。
她為了幾個孩子操碎了心,死前還想著幫小兒子起房子,娶媳婦,完成她作為高家媳婦傳宗接代的任務(wù)。她后悔嗎?她覺得自己這一生有價值嗎?不得而知,周圍的婦女似乎都是這樣的,她們并不姓高,但她們?yōu)榱烁呒蚁慊鸬膫鞒芯ぞI(yè)業(yè),死后連個名字也留不下。
“應(yīng)該這樣嗎?”
奶奶的去世給一紅很大的打擊,她才知道,原來人就是會這樣突然的離世,有時候會發(fā)生揀雞蛋的一瞬間。
樂極生悲原來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