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羽凡嘆了口氣……
他這輩子在工廠見慣了直來直去的爭執(zhí),哪應付過這種場面?
初來乍到的,總不能因為幾十塊錢鬧得不愉快。
他從錢包里抽出一張百元鈔,遞過去時,指尖都帶著點不情愿。
侍應生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雙手接過鈔票時指尖都在發(fā)顫,腰彎得更低了:“感謝您的慷慨,先生。祝您用餐愉快,有任何需要隨時按鈴呼叫我們。”
說完,他又鞠了一躬,這才腳步輕快地退了出去。
門“咔嗒”一聲合上,溫羽凡望著那扇門,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拿起筷子,夾起一片牛肉往清湯鍋里放,心里盤算著:“這趟入川,光是住和吃就快把積蓄花掉一半了,往后可得省著點……不然真等不到找到藥廬,就得喝西北風了?!?/p>
旁邊的金滿倉已經迫不及待地把毛肚倒進紅油鍋,嘴里還哼著跑調的小曲,渾然沒注意到溫羽凡那聲藏著肉痛的嘆息。
窗外的霓虹透過紗簾滲進來,在地毯上投下斑駁的光,鍋里的湯“咕嘟”作響,混著金滿倉的笑聲,倒也沖淡了幾分旅途的疲憊。
盡管錢包里的數(shù)字還在心頭隱隱作痛,但當金滿倉掀開銀質鍋蓋的瞬間,溫羽凡鼻腔里涌入的第一縷香氣,就讓那些細碎的計較煙消云散了。
紅油鍋底早已沸得翻涌,暗紅的湯汁里,干辣椒像條條小蛇翻滾扭動,花椒在湯面打著旋兒,爆出的麻香混著牛油的醇厚,順著呼吸鉆進肺腑,連帶著傷口的隱痛都似乎被這熱烈的香氣熨帖了幾分。
清湯鍋里的筒骨浮在奶白的湯面上,紅棗與枸杞隨著咕嘟聲輕輕晃動,散出溫潤的甜香,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在空氣里交織,竟奇異地融洽。
溫羽凡夾起一片鮮切牛肉,薄得能透光,粉嫩的肌理間還凝著冰碴。
他小心地放進清湯鍋,數(shù)著秒數(shù)——三秒,五秒,當肉邊微微蜷起,泛出淡淡的粉白,便迅速撈起。
裹上一點生抽和蔥花,送進嘴里的瞬間,齒尖剛觸到肉面,就覺那鮮嫩的肌理在舌尖化開,帶著骨湯的清甜,半點腥氣也無。
“老板您嘗嘗這個!”金滿倉夾著一筷子黃喉,在紅油鍋里“七上八下”地涮著,撈起時還滴著紅亮的湯汁,“這玩意兒就得吃脆的!”
他塞進嘴里,牙齒咬合時發(fā)出“咯吱”的脆響,辣得直咂嘴,卻又忍不住夾起第二筷,嘴角沾著的紅油被他用手背一抹,反倒蹭得更顯眼了。
蔬菜籃里的生菜還帶著水珠,葉片邊緣泛著脆生生的綠。
溫羽凡夾起一片放進清湯,燙得變軟便撈起,葉面上掛著的湯汁順著紋路往下淌,送進嘴里時,菜汁混著骨湯的鮮,竟比肉還多了幾分清爽。
金針菇吸飽了湯汁,咬開時會爆出一點咸鮮,胡蘿卜燉得綿軟,甜絲絲地中和了鍋底的厚重。
最讓溫羽凡挪不開眼的是角落的小料臺。
青瓷碗里,麻醬稠得能拉出絲,香油里泡著蒜泥和小米辣,泰式甜辣醬泛著橘紅的光,旁邊幾個貼著“秘制”標簽的陶罐里,是深褐的豆豉醬、翠綠的藤椒醬,甚至還有種混著花生碎的怪味醬。
他試著往香油碟里加了半勺藤椒醬,再滴兩滴生抽,拌開后蘸了片牛肉——麻香先在舌尖炸開,接著是香油的潤,最后留一絲回甜,比單純的咸鮮多了好幾重滋味。
“老板,這火鍋太好吃了!”金滿倉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說話都含糊不清,紅油順著嘴角往下滴,他卻顧不上擦,“尤其這毛肚,七秒就熟,又脆又嫩,比咱甌江城那幾家強多了!”他夾起一大筷子往嘴里送,喉嚨動了動,連聲道,“果然沒白來!這錢花得值!”
溫羽凡看著他這副狼吞虎咽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他自己也夾了塊煮得酥爛的牛腩,肉香混著醬料的醇厚在嘴里漫開,連帶著連日來的緊繃都松快了不少。
腰側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可胃里暖烘烘的,鼻尖縈繞著食物的香氣,聽著金滿倉滿足的咂嘴聲,竟覺得這一路的顛簸、傷口的苦楚,都在這頓飯里找到了補償。
他望著窗外川流不息的車燈,心里那點因花錢而起的郁結,早被鍋里翻騰的熱氣蒸得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