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他賒了兩毛錢的水果糖,被老板娘追著繞著電線桿跑,糖紙在兜里蹭得發(fā)皺,卻甜得能把舌頭粘住。
此刻看著眼前的玻璃罐,那股甜味順著記憶漫上來,竟讓他鼻子有點發(fā)酸。
柜臺后的竹椅上,老太太正低頭織毛衣,銀灰色的線在指間繞來繞去,藍(lán)布圍裙上沾著星星點點的毛線頭,像落了層雪。
她抬起頭時,銀灰色的頭發(fā)在光線下泛著細(xì)碎的白,老花鏡的鏡片滑到鼻尖,她沒去扶,就那么從鏡片上方瞇著眼看過來,目光像剛曬過太陽的棉被,帶著暖烘烘的柔和。
“要啥?”她放下竹針,針尾的線穗子在柜臺上輕輕晃。
柜角的收音機(jī)正咿咿呀呀播著評書,忽然“啪”一聲驚堂木炸響,金滿倉嚇得肩膀一縮,差點從溫羽凡背上滑下去,惹得老太太笑出了聲,眼角的皺紋堆成了朵花。
溫羽凡穩(wěn)了穩(wěn)背上的人,目光掃過貨架。
最上層的餅干袋鼓鼓囊囊,印著褪色的奶油圖案;
火腿腸的包裝有點發(fā)黏,大概是天熱的緣故;
角落里的白酒瓶蒙著層灰,標(biāo)簽都快看不清了。
他指了指餅干:“來兩包這個,再拿三瓶礦泉水?!?/p>
“小伙子氣色不好啊?!崩咸[眼瞅著金滿倉,慢悠悠地踮起腳夠餅干,藍(lán)布圍裙的帶子在背后打了個松松的結(jié),“昨兒夜里鬧肚子了?嬸子這兒有藿香正氣水,玻璃瓶的,老方子……”
話沒說完,她的目光落在金滿倉腿上的夾板上,突然停住了,手里的餅干袋差點掉下去:“哎呦,這是咋弄的?”
溫羽凡趕緊賠笑,眼角的細(xì)紋都堆了起來:“山里路滑,我這兄弟沒站穩(wěn),從坡上滾了兩下,不打緊?!?/p>
老太太嘖著舌搖頭,拿起塑料袋裝餅干的手頓了頓,又轉(zhuǎn)身從玻璃柜底下摸出個小塑料袋,抓了把冰糖放進(jìn)去。
冰糖塊棱棱角角的,在袋里互相撞著,發(fā)出“叮?!钡捻?。
“這年頭,你們這些來旅游的,就愛往山溝里鉆。摔了吧?”她把袋子遞過來,“冰糖送你們的,不要錢,泡點水喝,去去驚。兩包餅干六塊,三瓶水九塊,加起來十五?!?/p>
金滿倉伸手去接,指尖觸到塑料袋的瞬間,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抖——大概是累的,又或許是那冰糖的涼意透過袋子滲過來,讓他想起外婆總在午后給他泡的冰糖水。
收音機(jī)里的評書還在繼續(xù),那說書人的聲音帶著點沙啞,和小時候外婆家藤椅旁的收音機(jī)聲重合在一起,暖得讓人想閉眼。
霞姐從兜里摸出兩張鈔票,一張十元一張五元,輕輕放在柜臺上。
溫羽凡接過餅干時,眼角余光瞥見老太太身后的墻。
墻上用圖釘按著張全家福,照片邊角都卷了,顏色也褪得厲害,卻被陽光照得格外清楚。
穿軍裝的男人站在中間,肩膀?qū)拰挼?,懷里抱著個穿虎頭鞋的孩子,孩子正張著胳膊要抓他胸前的紐扣。
背景是片金燦燦的稻田,稻穗沉甸甸的,連照片里的風(fēng)都像是帶著稻花香,把那片金黃吹得輕輕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