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腦勺扎著個松垮的馬尾辮,橡皮筋大概用了很久,發(fā)尾的油膩頭發(fā)簌簌往下掉。
男人抱起箱子時,肩胛骨在單薄的工裝上頂出突兀的尖,喉結(jié)隨著沉重的呼吸上下滾動,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砸在箱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他搬得極慢,每走一步都要頓一下,膝蓋似乎不太舒服,放下箱子時總?cè)滩蛔⊥群蟠穬上拢l(fā)出沉悶的“咚咚”聲。
溫羽凡踩著青石板走過去時,男人剛好直起身抹了把汗,轉(zhuǎn)身要去搬剩下的箱子。
他抬眼掃了溫羽凡一眼,目光在那身挺括的黑風(fēng)衣上頓了半秒,又很快落回腳邊的牛奶箱,只當(dāng)是早起買早飯的過客,彎腰時工裝后襟扯起,露出后腰磨得發(fā)亮的補(bǔ)丁。
溫羽凡在摩托車旁站定,指尖無意識地碰了碰車把。
金屬的涼意順著指尖爬上來,車把上的防滑紋磨得快平了,握著的地方卻出奇地光滑,顯見是被人攥了無數(shù)次。
他看著男人第三次彎腰搬箱,膝蓋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心里忽然有了個主意——這破車雖舊,至少能跑,總比靠兩條腿在陌生地界兜圈子強(qiáng)。
“兄弟,”溫羽凡開口時,聲音被風(fēng)濾得很輕,卻足夠清晰,“這摩托車賣嗎?”
男人的動作猛地頓住,像是被按了暫停鍵。
他直起身轉(zhuǎn)過身,懷里的牛奶箱還沒放下,箱角磕在膝蓋上也沒察覺。
他皺著眉看過來,眼里先是茫然,隨即浮起層警惕,抱著箱子往后退了半步,雙手下意識收緊,像是怕對方搶東西似的。
“什么?”他的聲音帶著剛搬完重物的沙啞,尾音往上挑,滿是不置信。
這人穿得這樣齊整,怎么會看上自己這堆廢鐵?
男人上下打量著溫羽凡,目光從他擦得锃亮的皮鞋滑到風(fēng)衣口袋里露出的半截手機(jī),又落回自己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破摩托,喉結(jié)動了動,雙手抱得更緊了。
“賣不賣???”溫羽凡又問了一遍,語氣里添了點(diǎn)不容置疑的篤定,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男人咽了口唾沫,喉結(jié)在曬得黝黑的脖頸上滾出個明顯的弧度。
他瞥了眼車把,那里掛著個布滿裂紋的頭盔,塑料殼子黃得發(fā)脆,還是去年從廢品站淘來的。
上周暴雨夜,這車在積水潭里熄了三次火,他推著走了二里地,排氣管咕嘟咕嘟冒黃水,到家時褲腳全濕透了,凍得膝蓋疼了好幾天。
“你想怎么買啊?”他問得小心翼翼,像在試探什么,指尖無意識地?fù)钢D滔涞倪吘墶?/p>
溫羽凡抬眼看向他,陽光剛好落在他眼底,映不出半分波瀾:“兩萬?!?/p>
空氣突然就凝固了。
早餐店油鍋“滋啦”的聲響、遠(yuǎn)處電動車駛過的鳴笛、風(fēng)吹梧桐葉的沙沙聲,仿佛在這一刻全停了。
男人僵在原地,抱在胸前的手猛地松開,牛奶箱從臂彎滑下來,“咚”地砸在臺階上,幾盒牛奶從縫隙里滾出來,在地上骨碌碌轉(zhuǎn)了幾圈。
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聲音,眼睛死死盯著溫羽凡,像是在確認(rèn)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那可是兩萬塊,夠他搬半年的牛奶箱,夠他給老家的娃交兩三年的學(xué)費(fèi)。
男子只覺得耳朵尖像被晨光烤得發(fā)燙,順著耳廓一路燒到脖頸,連帶著后頸的汗毛都根根豎了起來。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似的狂跳,撞得肋骨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掙開皮肉跳出來!
他這輩子就沒聽過這么離譜的買賣。
他瞇起眼,上上下下把溫羽凡打量了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