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暈被蟲蛀的窗欞割成碎塊,懶洋洋地淌在門前的青石板上。
阿當猛捏剎車,摩托在慣性里滑出半米才停穩(wěn),輪胎摩擦地面的尖嘯驚飛了檐下棲息的夜鳥。
他跳下車時腿都是軟的,差點被車梯絆倒,扶住車座喘了半分鐘,才拎著空油桶往屋里走。
吊腳樓的木門沒關(guān),虛掩著留了道縫。
推開門的瞬間,糯米混著桂花的甜香撲面而來——是溫羽凡吃剩的糯米粑粑味,還帶著點余溫,蓋過了屋里常年不散的潮濕霉味。
節(jié)能燈懸在房梁中央,光暈勉強夠著屋子中央的一小塊地。
溫羽凡就盤腿坐在那片光里,雙眼閉著,呼吸均勻得像山澗里平穩(wěn)流淌的水。
他后背挺直,青布衣上沾著的草屑在光線下看得分明,周身仿佛罩著層無形的膜,將周遭的黑暗與雜亂都隔在了外面。
阿當站在門口,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生怕驚擾了這份詭異的平靜。
他的手還在抖。
那三百塊錢被攥在手心,鈔票邊緣被汗浸濕,軟塌塌地貼在掌紋里,邊角都卷了毛。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連帶著小臂的肌肉都繃得發(fā)緊,像拉滿了的弓弦。
方才在山坳里的雜貨鋪加油時,老板用缺了口的鐵皮桶給他灌油,棕黑色的汽油順著桶沿往下滴,在泥地上積出亮晶晶的小水洼,散著刺鼻的味。
“山里油貴,這些要兩百?!崩习宓鹬禑熣f的話還在耳邊轉(zhuǎn)。
阿當摸出溫羽凡給的五百塊時,手指都在抖。
“那……那個,”阿當清了清嗓子,聲音剛出口就驚得自己一跳,“油箱和備用油桶……都加滿了?;恕藘砂?。”他頓了頓,喉結(jié)滾了滾,聲音越來越小,“我們山里油貴……還多……多三百……”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在寂靜的屋里蕩開,連墻角粗陶罐里酸湯發(fā)酵的“啵?!甭暥忌w不過。
溫羽凡始終沒睜眼,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開口,聲音平得像一潭深水:“你竟然沒跑。”
沒有質(zhì)問,沒有怒意,可那語氣里藏著的探究像根細針,輕輕扎在阿當心上。
他猛地抬頭,撞進溫羽凡閉著的眼,又慌忙低下頭,盯著自己磨出毛邊的褲腳,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這……這里是我家啊……”
他的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委屈,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在辯解。
是啊,這里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梁上還掛著他小時候編的竹籃,墻角堆著阿媽織了一半的苗錦,他能跑去哪兒呢?
這時,溫羽凡緩緩睜開了眼。
那雙眼在昏黃的光里亮得驚人,像鷹隼盯著獵物時的銳利,直勾勾地剜過來。
阿當只覺得后背一涼,像被潑了桶冰水,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差點撞到門框。
“你沒有同伙嗎?”溫羽凡的聲音冷了幾分,像山澗里的冰碴子,“聽說你們獵頭寨有人布了五毒陣對付我,你們不是一起的?”
阿當?shù)哪槨班А钡匕琢恕?/p>
他慌忙擺著手,手心的汗甩了好幾滴在地上,聲音都變了調(diào):“不是不是!五毒陣……我聽都沒聽過!”他急得差點跳起來,“寨子里的老蠱師們神神叨叨的,我從來不跟他們打交道……”
他不敢看溫羽凡的眼睛,只盯著自己的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