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齒旭艱難的側轉過身去,他的眼角抽搐著,他看到蓋蘇文已經走到了顧留白身前。
“為國鎮(zhèn)守邊城,是我一生的志向,也是我的榮耀。”蓋蘇文沒有從山坡上居高臨下的對著顧留白說話,而是一直走到顧留白的身側,才站定,直接說道,“前線將士打生打死,后面這些權貴門閥走私做生意也就算了,但為了利益要直接將這座城拱手送給你,這卻已經超出了我的底線。”
顧留白看著他淡淡的笑了笑,道:“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蓋蘇文看著顧留白,道,“既然超越了我的底線,那我也不會有任何底線,我也不會信守什么諾言,我會令城中的三萬大軍全軍突襲,對你們的三千兵馬進行絞殺。我會無視任何上峰的命令,我不會管你們是來交接京觀或是做什么別的事情?!?/p>
顧留白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里充滿了濃濃的嘲諷,“哪還有三萬大軍?三千騎軍走了,城中最多兩萬七,到時候意見不統一而嘩變,至少又會損失五千,你最多只能動用兩萬多一點大軍?!?/p>
蓋蘇文寒聲道,“兩萬還不夠?”
顧留白平靜的看了他一眼,道,“不要覺得虛張聲勢的這種恐嚇對我有用,你心中很清楚夠不夠,我們數千人都是騎軍,你們騎軍走了,箭軍也沒有足夠的箭矢,別說兩萬人,就是三萬步軍,你們離了這城到了下面,也只是我們騎軍的活靶子。我們的騎軍可以射出花來?!?/p>
蓋蘇文沉默不語。
他的諢號是骷髏將軍,本身面容就像是陰森的骷髏,此時在黑夜之中陰沉著臉,臉上更是如同鍍上了一層漆黑的尸氣。
“你心里自然也十分清楚,除非有新的援軍到來,但不管是騎軍,或是給你運送箭矢、糧草和其它軍械的隊伍,都不會來的?!鳖櫫舭灼届o道,“那些被你覺得很無恥的人,他們有很多種辦法,讓那些隊伍個把月都不會過來,但你打也打不得,守也守不了,城中的士氣堅持不到三天就會徹底渙散。不管你一生什么樣的志向,你心里自然十分清楚,你根本守不了這座城,除了徒勞的多死些人?!?/p>
頓了頓之后,顧留白又微諷的笑了起來,道:“而且我可以和你打個賭,給你治罪或是罷免你的文書,會比那些軍援更早到來。既然有人都自愿為了自身門閥的利益而死,那要找個什么理由解除你的軍權就太簡單了,別說是你,你想想裴國公,想想他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想想這樣的一名開國功勛,大唐軍方最重要的人物,為何會帶著幾千兵馬出現在這里。”
蓋蘇文慢慢抬起了頭,他自嘲般笑了笑,然后道:“金氏和文氏能夠得到什么樣的好處?”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他們這種門閥總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好處,但究其原因,他們是門閥,他們擁有了這樣的底蘊和地位,才能得到別人無法得到的好處?!鳖櫫舭卓粗w蘇文,平靜道,“你現在所要考慮的,是你要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是死在我手中,以表明你的高潔,還是盡可能的減少死傷,讓你帶出來的這些將士可以活著回到家鄉(xiāng)?!?/p>
蓋蘇文又沉默了下來。
他的確沒有太多的選擇,而任何一種選擇,似乎都會讓顧十五成為諸多高麗將領心中的陰影,今后高麗的那些將領在面對這個人的時候,都會和吐蕃人差不多。
他們不會覺得這是個人,而會覺得他是個神明。
“很喪氣是么?”
顧留白卻笑了起來,“你不問問我想做什么?”
蓋蘇文看著顧留白,布滿陰霾的臉上出現了驚愕的神色。
“你是不是覺得這世道不對?”顧留白平靜的說道,“我就是想改變這樣的世道?!?/p>
蓋蘇文臉上的驚愕變成了不可置信。
“生氣有什么用,總想著這不公平有什么用?”顧留白笑了起來,“哪怕再怎么不公平,也不去想,只管做好眼前事?一生鎮(zhèn)守邊關是為榮耀?鎮(zhèn)守邊關為了不讓敵國的軍隊進入自己的家園,但自己的家園被蛀蟲啃噬成篩子也視而不見,等到這個家園徹底的爛掉?如果要用一生來做一件事情,那總得做件更有意義的事情。”
蓋蘇文的心跳快了些,他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讓這世道更公平。”顧留白抬起了頭,道,“有人見過了太多餓殍遍地的悲涼,所以他們立誓要讓人吃飽穿暖,而我從關外到長安,見多了門閥的一手遮天,見過了太多像你這樣的人郁郁不得志,被權貴擺弄于股掌之間。我現在看不到太遠,但我覺得鄒老夫人做的事情是很有意義的,若是能夠讓不是門閥的子弟都能足夠的上升通道,讓他們也能夠成為朝堂之中重要的一員,有能力者被重用,門閥被監(jiān)管,對于你這種人而言,世道自然就會變得公平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