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得很急。
這處卻亮如白晝,屋內點了好幾盞油燈,跟不要錢似的,細看那燈亦是名貴非常。
幾本書隨意散放于金絲楠木蓮紋平頭案上,但未打開,書頁上都積了一層薄薄的灰。
再看那筆墨紙硯樣樣齊全,也俱是名貴之物,然只能安靜垂著頭,等待主人興起垂憐一二。
紫檀嵌骨鳥籠里,畫眉“唧唧啾啾”地叫著,竟將這用燈堆砌出來的明亮錯認為白日。
鳴叫聲婉轉悅耳,清亮動人,在這夜里別有一番風味。
崔正清躺坐在酸枝木螺鈿蓮紋圈椅中,心下煩躁。
只覺今日運勢甚是不佳,先是在茶樓閑坐時聽到什么“青樓女子”的話本兒,本還津津有味,但不料“沙棠”那個名字竟出現(xiàn)了。
那時,他慌亂一瞬,但很快又復歸平靜,大理寺那幫廢物,連真相都查不出。
這幫人還在這吹捧,當真愚昧。
聽說那主案官還是狀元呢。
呵,狀元又如何,這不還是拿這案束手無策。
崔正清心中生出隱秘的自得感,暗暗覺得自己勝過了那簪花游街的狀元。
可在聽到說書老兒后面的話后,他差點沒摔下椅子。
怎會?怎么會有人知道這事?難道那老鴇當真四面三刀,欺騙了他,甚至——還有可能將此事全盤脫出!她怎么敢!畫眉歌聲悠揚,好像又把他帶到了那個下午。
近日父親管得緊,也不知聽了哪位朝中大人的話,又受了哪位權貴之子的刺激,把他成日關在書房里看書。
可明明自己就不是這塊料嘛,崔正清心里很清楚。
那日,他終于尋了個機會,帶上些銀子就偷溜出去了,身邊一個隨從也沒帶。
崔正清徑直往柳姿樓走,幾日沒去,這心中癢癢地像有勾子似的。
他是??停哮d一見便笑逐顏開:“哎喲,崔公子來啦,里面請里面請——”崔正清看到老鴇肉皺到一團的笑臉,心下一陣惡心,皺了皺眉。
但身旁柔若無骨的女子倚過來,他眉頭又舒展開,摟著人進去了。
軟玉在懷,崔正清盯著臺上舞女曼妙身姿,如癡如醉。
桌上擺著的茶卻無人問津,他本就不喜歡品茶,苦滋滋的,哪有什么興味。
往常不過是為了裝出一個御史公子模樣罷了,今日無人在側,便是連裝也不想裝了。
什么書中自有顏如玉,他看哪,不如眼前的實在。
父親不許他在府中納妾,連通房都未曾有一個,他只好偷偷跑到這里來。
母親早逝,父親不曾再續(xù)弦,旁人都道崔御史情深義重,卻不想怎么會有這樣一個兒子,是以都不肯把女兒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