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一輩子剛正不阿,把“服從組織”刻在骨子里的老廠長,此刻卻挺直了那有些佝僂的腰桿。
他緩緩走到那臺仍在“咔噠咔-噠”運轉的織錦機前,伸出那雙粗糙得像老樹皮的手,輕輕地,無比珍愛地,撫摸著那匹流光溢彩的云錦。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于朝圣的虔誠。
許久,他才轉過身,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錢組長,聲音沙啞,卻字字千鈞。
“錢耀華,你也是從基層干上來的,你告訴我,這是什么?”
錢組長被他問得一愣,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匹錦緞,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嘴上卻依舊輕蔑:“不就是一匹布料嗎?李衛(wèi)民,你別在這里給我倚老賣老,拖延時間!”
“布料?”李衛(wèi)民笑了,那笑容里,帶著無盡的悲涼與憤怒,“我告訴你這是什么!這是‘云錦’!是我們華夏失傳了幾十年的國寶!是我們京城第一絲綢廠的魂!”
他猛地一指葉凡,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驚雷!
“而他!這個你口中的‘投機商’!他用三天兩夜,沒合過一次眼,滿手機油,一身汗水,親手復原了這臺廢鐵,親手鑄造了這枚齒輪!是他,帶著我這幫老家伙,把咱們老祖宗的魂,從歷史的垃圾堆里,給重新找了回來!”
“你呢?!”李衛(wèi)民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刮在錢耀華的臉上,“你動動嘴皮子,拿一張紙,就要把我們的魂,當成廢品,清算掉?!”
“我告訴你!只要我李衛(wèi)民還有一口氣在,這個廠,這臺機器,這匹云錦,誰也別想動!”
“誰敢動,我就跟他,同歸于盡!”
一番話,擲地有聲,振聾發(fā)聵!
整個車間,死一般的寂靜。
錢耀華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難看到了極點。
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又臭又硬,出了名死腦筋的老家伙,今天竟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公然跟他叫板。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的時刻。
葉凡,這個風暴的中心,卻始終平靜得像個局外人。
他輕輕拍了拍身前張鐵柱寬厚的肩膀,從人墻中走了出來,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禮貌的微笑。
“錢組裝,是吧?”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遞了過去,“別這么大火氣,傷身體。來,抽根煙,消消火?!?/p>
錢耀華看著他遞過來的“大前門”香煙,又看看他那張云淡風輕,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的臉,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誰要抽你的煙!”他一把打開葉凡的手,厲聲喝道,“少跟我來這套!我警告你,你現(xiàn)在涉嫌非法侵占國有資產(chǎn),最好乖乖跟我走一趟,把問題交代清楚!”
“哦?非法侵占?”葉凡收回手,將煙叼在嘴里,卻沒有點燃,嘴角的笑意,帶上了一絲玩味,“錢組長,你這份文件,是昨天下午三點,由市輕工局辦公室簽發(fā)的,對吧?”
錢耀華瞳孔一縮。
這份文件的簽發(fā)時間,是內部信息,他怎么會知道?
葉凡沒理會他的震驚,繼續(xù)不緊不慢地說道:“昨天下午四點半,王建國老先生,在國賓館,親自主持了一場關于‘深化國企改革試點’的內部會議。會議的第一個議題,就是關于京城第一絲綢廠的重組方案?!?/p>
“會議決定,由‘雪’字號品牌,全資收購絲綢廠,并將其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生產(chǎn)性保護示范基地’的第一個試點單位?!?/p>
“這個決議,五點鐘形成文件,六點鐘,就已經(jīng)送到了市委主要領導的辦公桌上?!?/p>
葉凡看著錢耀華那張,已經(jīng)開始滲出冷汗的臉,嘴角的弧度,變得有些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