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因太子駕臨而人聲擾攘,陸茵踉蹌著躲進止戈院,淚珠還在眼尾掛著,攥著帕子的手微微發(fā)顫,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陳稚魚望著她這副模樣,心里也無半分主意,只得握緊她冰涼的手,幽幽嘆了口氣。正沉默間,卻見陸菀攜著小女兒,身后跟著陸萱,一并掀簾進來了。
“前頭正熱鬧,我們杵著也是礙眼,倒不如姐妹幾個在此說些體己話?!标戄覄偮淞俗阈χ忉?。陸萱只溫順地頷首,揀了側邊的椅子坐下,安安靜靜聽著,不多言語。
她們一進門,自然瞧見了陸茵泛紅的眼圈。只是骨肉至親,誰也不愿戳破那點難堪。閑話說了沒幾句,還是陸菀先開了口,語氣輕描淡寫:“今兒太子來,也沒說什么要緊事。眼瞅著年關近了,宮里那邊也沒動靜,想來皇后娘娘那兒,怕是還沒說動圣上?!?/p>
這門被硬撮合的婚事,除了皇后與陸家長輩上趕著,當事人卻個個意興闌珊——圣上態(tài)度曖昧,太子無心于此,陸茵更是避之唯恐不及,怎么看都難成氣候。
陳稚魚抿了抿唇,見屋內并無長輩,終是忍不住問出了盤旋多日的疑惑:“先前圣上明明斥責過,不允陸家子弟與貴族通婚,如今若要讓陸家女兒做太子妃,這如何能成?”
陸茵聞言一怔,忙不迭點頭:“正是這話!我也是陸家子嗣,圣上怎會應允?”
陸菀搖了搖頭,緩聲道:“當日圣上的意思,原是不叫陸家將來的繼承人與貴族通婚,這里頭說的,大都是陸家的男丁,并未明令禁止女兒家高嫁。說白了,這都是取巧的法子,旨意里沒指名道姓,日子久了,誰又會去較真?況且這一年來,陸家在朝堂上安分守己,半點風頭也沒敢出?!?/p>
聞聽此言,陸茵那顆懸了多日的心忽被吊了起來,眼珠在眶里打轉,又驚又喜,偏生還有幾分后怕,忙追問道:“這么說,這婚事未必能成?”
陸菀望著她,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將她微涼的手攥住,緩聲道:“妹妹且與我說,太子那般人物,你為何偏要避之不及?”
陸茵聞言一怔,下意識抿緊了唇,目光掠過坐一旁的阿魚嫂嫂,臉上泛起幾分緊張與局促,竟是說不出話來。
陳稚魚見狀,溫聲替她解圍:“她年紀尚輕,對婚嫁之事心存惶惑,也是常情?!?/p>
陸茵勉強牽了牽嘴角,陸菀便又道:“平心而論,能入主東宮做太子妃,原是天大的福分。只是女子一旦出閣,這輩子的路便定了,終究要自己心甘情愿才好。可你該知曉,生在陸家,享了這潑天的榮華,便要擔起相應的責任。有些事,身為陸家嫡女,怕是由不得你推脫。”
這話入耳,陸茵臉上的血色霎時褪了幾分,忙抬聲道:“我并非要推卸!我知道不能任性妄為,只是只是一想到真要做那太子妃,我怕我我擔不起啊”
話說到最后,聲音已帶上了幾分發(fā)顫,方才燃起的那點希冀,似又被這沉甸甸的家族責任壓得喘不過氣來,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指節(jié)都泛了白。
一旁陸萱忽然淺淺笑了,抬手攏了攏鬢邊碎發(fā),語調輕快地打破這沉郁:“同是陸家女兒,我是姨娘所出,這輩子能選的路本就窄些。說句不知羞的話,若這般天大的機緣能落在我頭上,怕是夜里都要笑醒的。”
陸茵被她這話噎了噎,張了張嘴,終是化作一聲輕喟。
陸菀看向陸萱的目光里帶著幾分贊許,陳稚魚道出了她的心聲:“陸家女兒自小便站得高些,有向上的心也是常情。這世間活人,誰不是在爭在求?阿萱肯坦誠心意,反而可貴,沒什么可羞的?!?/p>
陸萱聞言便是一怔,指尖捏著茶盞的力道松了松。她曉得自己那些心思太過張揚,與庶女身份不符,尤其經了些事,早將棱角磨平了許多,凡事都學著藏幾分。
今日不過是姐妹聚首,一時興起將心里話當玩笑說了,原以為會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評斷,沒承想竟得了這般正向的話,心頭頓時像被暖爐烘著,絲絲縷縷都透著輕快。
陸茵坐在那里,看著陸萱眼里明晃晃的亮色,忽的抬手捂住了臉,聲音從指縫里漏出來,滿是沮喪:“是我不好。這般瞻前顧后,連點世家貴女的氣度都沒了?!?/p>
“傻話。”陸菀伸手拍了拍她手背,語氣溫緩卻帶著分量,“夸阿萱,并非要將你比下去。你二人性子不同,境遇也有別,何苦拿旁人的心思來苛責自己?”
陸茵聽著這些寬慰的話,心里并沒有好受很多,怔忡著不知在想著什么。
窗外的風卷著殘雪掠過檐角,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屋內的炭火噼啪爆了個火星,映得眾人臉上明暗不定。
陸萱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氣氤氳里,她望著陸茵泛紅的眼尾,心里那點雀躍漸漸淡了,反倒生出些說不清的滋味來——原來同是求不得,有人求的是攀高枝的風光,有人怕的卻是高處不勝寒的孤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