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廳里燃著銀絲炭,暖意融融。陳稚魚掀簾進去時,只見窗邊立著個穿灰布斗篷的身影,連帽檐都壓得極低,只露出一截蒼白的下頜。
聽到腳步聲,那人猛地轉(zhuǎn)過身,斗篷的系帶松了,露出里頭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青布裙——
陳稚魚瞳孔威震,竟是木婉秋?!
她發(fā)髻散亂,鬢角沾著雪沫,顯然是一路奔波而來。見了陳稚魚,她先是死死攥著斗篷,指節(jié)泛白,未語,所有的情緒都在她的眼中積攢著。
意識到她喬裝前來定是有要事,陳稚魚沉了心緒:“春月,帶院里的人都下去,守在月洞門外,不許任何人靠近。”
陳稚魚的聲音平靜,指尖卻在袖中微微發(fā)顫。
待門窗都落了下來,隔絕了外頭的聲音,木婉秋才像是脫力般撐著八仙桌邊,掀開斗篷露出滿是風霜的臉:“來不及細說,伯母和陸茵今日入宮,恐有性命之憂!”
陳稚魚只覺耳邊“嗡”的一聲,案上那盞青瓷蓋碗里的茶水還冒著熱氣,她卻眼前發(fā)黑,伸手扶住了冰涼的桌沿才勉強站穩(wěn)。
“你說什么?”
木婉秋蹙眉,見她這般,想是自來生活在平民窟里,經(jīng)不了這般大事,亦怕如此耽擱誤了時辰。
“陸伯父可在府中?或是……陸大哥,他在嗎?我與他們說!”
陳稚魚眉頭緊鎖,嘆聲搖了搖頭,道:“除夕將近這些日子,他們下了早朝就被留在宮中,或是為別的事奔忙,不到下午或是晚上都難得回來?!?/p>
說罷,她深吸了口氣,絲毫不疑木婉秋的話。只說道:“偏是在這個時候下了口諭,在陸家無人的時候,將女眷接進宮中,這司馬昭之心,當真是…毫不掩藏?!?/p>
聽說能頂事的男人不在,木婉秋臉色更白了,她跌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喘著氣,搖著頭道:“有人要借陸茵的事做文章,今日入宮,怕是要被扣個‘穢亂宮闈’的罪名,連帶著陸伯父和陸大哥都要被牽連,伯母跟著進了宮里更是……”
陳稚魚腦子嗡嗡作響,只覺這一切發(fā)生的毫無預兆,這般突然,令人連反應(yīng)的時間都來不及!
陳稚魚望著窗外越來越密的雪,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西廂房的陳硯還在看姐夫送的兵書,廊下的仆婦還在掃雪,灶房里飄來蒸饅頭的甜香,誰能想到,宮里那道看似尋常的口諭,竟是催命符。
木婉秋見她半晌不語,只當是尋常內(nèi)宅婦人遇此大事慌了神,急得鬢邊碎發(fā)都汗?jié)窳耍骸氨闶顷懖杆麄儾辉冢阄乙驳闷戳σ辉?!眼下要么想法子遞信入宮,要么……”
話音未落,陳稚魚忽然抬眸。方才眼底那點驚惶已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一片寒潭似的清明,揚聲喚道:“春月!”
門外的春月應(yīng)聲而入,見少夫人指尖捏著帕子,指節(jié)泛白,臉色卻沉靜得很,忙垂手侍立,連呼吸都放輕了。
“去我妝奩里取那尊赤金小佛,再牽一匹最快的烏騅馬,讓周小廝即刻去太子府。”陳稚魚語速快得像打鼓,字字卻鑿得分明,“見著太子殿下,不必多言,只將金佛呈上。告訴他,‘陸府后院的臘梅已開,恐遭風雪摧折!’”
春月心頭一跳,她聽喚夏說過,那金佛是去年太子私下所贈,原是為了應(yīng)急時當信物的,此刻取來,必是天大的急事。
她不敢耽擱,屈膝應(yīng)了聲“是”,轉(zhuǎn)身便往外走。
“等等。”陳稚魚又叫住她,“再去西廂房,請陳公子與魏恒過來,說我有要緊的事相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