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沨渃緩緩走了過去,在那惡臭沖天的籠子前蹲下身,也許是感覺到了人的靠近,籠子里那個東西微微動了一下,然后,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一雙眼睛。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空洞、死寂、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可就在這毫無生氣的眼眶里,卻鑲嵌著一對極其罕見的、宛如寶石般的碧綠色瞳孔!即使沾滿了污垢,即使瘦得脫了形,那雙碧瞳在臟污的小臉上依然呈現(xiàn)出一種驚心動魄、不合時宜的美麗。
那是少年許諾第一次看見楚沨渃,一個如同天上姣姣的明月,一個是低入塵埃的螻蟻。
他的眼神里沒有祈求,沒有恐懼,甚至沒有好奇,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麻木,絕望早已將他所有的情緒都燒成了灰燼,只剩下認命的空洞。
楚沨渃身后的保鏢頭子眉頭緊鎖,低聲對手下吩咐:“去個人,問問拍賣行的管事,這孩子是什么來路?怎么關(guān)在這里?”很快,一個保鏢快步返回,壓低聲音在楚沨渃身后回稟:“小姐,問了,是這里一個本地股東的侄子,說是家里管不住,腦子有點問題,關(guān)著怕亂跑出事。
”就在保鏢離開和返回的短暫時間里,楚沨渃敏銳地注意到,遠處有幾個明顯在監(jiān)視這里的男人,而她面前籠中少年的眼神,在她起身時,如同提線木偶般空洞地跟著她移動了一下,隨即又垂下了。
那雙眼睛楚沨渃覺得很好看,想看到那雙眼睛里出現(xiàn)光的樣子,她轉(zhuǎn)身回到了人聲鼎沸的拍賣場。
拍賣結(jié)束后,楚沨渃在休息室挽著母親霍昕的手臂,指著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擺件說:“媽媽,那個不好看,我今天在倉庫那邊,看到一個碧綠眼睛的小玩偶,關(guān)在籠子里,我喜歡那個,我想帶他走。
”這對楚家母女而言,不過是件小事,霍昕只當女兒是一時興起看中了某個奴隸或仆役,寵溺地應(yīng)了:“行,媽媽去問問。
”當晚,這家j國邊陲頗具勢力的拍賣行,意外地燃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大火,火勢被迅速控制,除了倉庫區(qū)一些不值錢的角落被燒毀了一些雜物,重要的玉石和藏品完好無損,但是,天亮之后,那個關(guān)在鐵籠里、被登記為某個股東腦子有問題的侄子,不見了蹤影。
楚家有的是膽子明搶,但楚沨渃選擇了一種更不易惹人注意、更溫和的一點方式,她救下的,不僅僅是一個命懸一線的少年,更是一頭尚未覺醒的孤狼。
思緒回到麗鎮(zhèn)這間破屋。
許諾的咆哮漸漸平息,只剩下沉重的喘息聲,他用那雙泛紅的碧眼死死盯著楚沨渃。
“我爸和我叔叔,很早以前就分家了。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開始了那段鮮血淋漓的控訴,“我爸努力經(jīng)營著屬于他的那份玉石礦場,生意越來越好……這本是好事,卻成了催命符,我那個叔叔,那就個chusheng,他眼紅、他貪婪!”“他買通了我爸手下那幾個喂不熟的狼崽子,能用錢用錢,不能用錢的就用威脅,就在那個下午,趁著礦場安靜,他們伙同起來,埋伏在我家回去的路上。
我爸、我媽還有一直跟著我爸、把他當親兄弟一樣的趙叔叔、錢叔叔……全倒在了血泊里!等我放學,跑回家……”許諾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地獄般的場景。
“……他們?nèi)说氖w……就那么隨意地、像垃圾一樣被扔在我家院子的木樓板下面,血……全是血……我母親……她肚子里……還有三個月就要出生的孩子啊……”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嗚咽,隨即又強行壓下,眼睛里燃燒著徹骨的恨意。
“我嚇傻了,只會爬過去,抱著他們哭……哭到嗓子啞了……那個chusheng,就帶著那些人,他看著我……看著我抱著我父母的尸體,他手里還拿著帶血的刀,他舉起來了!對著我的脖子!”許諾猛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頸。
“……刀都舉起來了,我不知道為什么,他看著我母親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也許是他心里還有那么一絲絲、就一絲絲還沒爛透的人性?也許是旁邊人說了什么?我不知道,那chusheng,他最后沒砍下來!”許諾的聲音充滿了荒誕的悲涼和對命運無法捉弄的無可奈可。
“他沒殺我,反而把我?guī)Щ亓思?,不是讓我活,而是讓我生不如死,他把我就關(guān)在他家后院,就是那個裝狼狗的籠子里,三年,整整三年,吃他們倒掉的餿水,沒有衣服穿,冬天凍得像狗一樣蜷縮發(fā)抖,夏天蒼蠅蚊子爬滿身,那三年,我就是被當成一條狗,一條拴在仇人腳邊,提醒他們自己罪孽有多深的狗,就在我以為自己會像老鼠一樣爛死在那個籠子里的時候,你來了。
”聽到這里,楚沨渃的眼神深處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她伸出手,不是安撫,而是像錨點一樣,緊緊攥住了許諾冰冷且微微顫抖的手腕,不需要言語,那力道傳達著一個信息,我在這。
許諾的碧色眼眸深處,終于從那片洶涌的恨意血海里,透出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光,他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壓下喉嚨里翻涌的血腥味,繼續(xù)說道:“后來……你帶我回了家,洗干凈了我身上的污垢,給了我暖和的衣服和床,但我……我不敢開口。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澀,那時候的他,早已喪失了語言的能力,如同驚弓之鳥,封閉了所有感官。
“我以為我這輩子就是個啞巴了,或者,你也會覺得我是個麻煩、是個怪物,很快會把我丟掉……”他回憶起楚沨渃嘗試將他送去普通學校的情景。
“那天,你讓人帶我去學校報到,我扒著門框,怎么都不肯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