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美欣還不放棄:“先從朋友做起呢?這種事情,要慢慢來,不要著急……”
“那也……”
安迪聽見這對話越來越不著邊際了,便找個借口:“我還有事交代阿邦,先失陪一下?!?/p>
宋家源本來想說“那也要看對方愿不愿意”,當然是想說給安迪聽的,可人已走了,便再沒有必要故意放什么話了。
安美欣自然不知道兒子心里的這一層思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拉住宋家源追問:“家源,現(xiàn)在你朋友走了,可以對我說實話了吧。當年你是不是暗戀過照片里的人,媽媽沒猜錯吧?!?/p>
宋家源的確沒有必要再擔心安迪聽見會覺得他肉麻了,輕輕點了一點頭。
“現(xiàn)在還喜歡?”
宋家源笑了,又一點頭。
這是他們母子難得的一次坦誠,這么多年來,他們一直待在那座壓抑的城堡里,幾乎忘了自己也應該有尋常母子的談話,會玩笑,會撒嬌,會交心。
“哎……我說怎么這么多年都沒有拍拖的消息,原來是有人念念不忘?!卑裁佬阑腥淮笪?,“既然你放不下,現(xiàn)在人又回來了,那就大膽去追啊。”
“我會的?!彼渭以凑J真地,發(fā)誓一般地說道。
“噢,趁著我現(xiàn)在清醒。家源,有件事得告訴你?!卑裁佬啦槐苤M自己的病情,在病情惡化以后,她每次服藥后總有難得的片刻會像現(xiàn)在這樣,舉止如常,沒有一點病人的影子。
“我嫁給你爸爸后不久,在銀行開過一個保險箱,里面是我的嫁妝,還有當年他送的一些珠寶。這些東西后來一直沒機會用,我就也沒去打開過。但保險箱的鑰匙我天天帶在身邊,里面有你外婆臨終前傳給我的一只戒指,我知道那不值多少錢。但到底是祖上傳下來的,要是你以后跟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子真的有機會發(fā)展……就可以拿來送給人家,告訴她,這是你媽媽的一番心意?!?/p>
宋家源知道這是安美欣擔心自己活不了太長,在對他交代后事。他把母親好容易找出來的鑰匙和小紙條又塞回她手里:“媽,以后有機會你自己給他?!?/p>
他也不去想撒謊是不是妥當了,如果謊言能給母親留下一個值得期盼的念想,那他寧愿一輩子用無數(shù)個謊言圓它。
“哎,我也沒說一定等不到了。你也知道,這幾年我吃藥太多,記性也越來越差,我是怕,我等到了那一天,這鑰匙和密碼,也記不得了?!?/p>
“……”
“好好替媽收著,有喜歡的人就去追求。不要看什么背景,什么家財,她能真的對你好,你也真的對她好,兩人都一心一意的,就足夠了,其他的千萬不要強求?!?/p>
這是安美欣的肺腑之言,也是畢生教訓。
宋家源知道母親這是把自己沒能實現(xiàn)的幸福都轉(zhuǎn)移到了兒子頭上,他也明白這樣的期待自己無法推辭,終于接下了這份沉重的囑托,收好鑰匙:“好的,我一定會把戒指戴到我未來的愛人手上,然后和他一生一世,永不分開?!?/p>
這大概是宋家母子有生以來最認真的一次交心。少年時的宋家源曾多么盼望能像其他母子一樣,與自己的媽媽促膝長談,告訴她自己的人生志向,以及未來對于伴侶的期待。
這小小的愿望遲到了很久,但終于還是在這一天實現(xiàn)。安美欣繼續(xù)翻閱著宋家源的舊照,一面翻一面笑。宋家源則陪著她,把小時候沒有機會向母親傾訴的一切,以及這些年來在美國留學時候的點滴,一一對著她傾訴。
兩人聊完,已經(jīng)是深夜。宋家源服侍安美欣睡去,推門來到客廳,才發(fā)現(xiàn)喬正邦已經(jīng)走了,安迪還一直等在外面。他手里拿著本雜志,人卻在沙發(fā)一側(cè)歪倒。大概是因為實在無聊,又不敢發(fā)出噪音打擾,才一面看雜志打發(fā)時間,一面不留意瞌睡了過去。
宋家源走到他身邊,俯身凝視著安迪的睡顏。昨天留宿的時候他就想看看他,但黑暗中視線始終不夠清晰。
他的樣子的確和少年時不大一樣了,與二十歲那張照片上也有所區(qū)別。剛才他對母親說,他氣質(zhì)變得穩(wěn)重成熟,并不是信口胡謅。安迪在大多數(shù)時候,的確是在成人世界游刃有余的贏家姿態(tài),只是他一面對自己,就控制不住刻薄起來。
宋家源明白他是因為什么,因為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們都被時間磨平了棱角,而只有面對彼此的時候,才會記起包裹在面具底下的那個純真躁動的靈魂。
他想為安迪撥一撥散落到眉間的額發(fā),卻因害怕打攪他,而在觸及他額頭的咫尺停下了動作。
“等我?!彼渭以礋o聲地以唇語告白,“等打完這場仗,我會永遠陪著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