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立刻推門進(jìn)去。
屋里傳來兩個男人的聲音,一個有些低啞,說話慢——是父親的笑聲斷斷續(xù)續(xù),夾雜著幾句語氣含混的北京話。
另一個嗓音柔、穩(wěn),帶著往常不曾聽見過的親熱調(diào)子:“zhei是我們單位食堂做的魚香肉絲。
您上回不是說酸口兒不夠嘛,我讓大師傅調(diào)了口兒,您今兒再試試?”“不兒,您就甭惦記我了,我吃了來的。
今兒外頭不熱,我也正好順道兒,哪兒都沒耽誤。
”“憶芝在杭州,好著吶,就是忙。
我上禮拜出差還瞧著她了。
您猜怎么著,又胖啦,臉都圓啦。
”憶芝站在門外,聽著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說話。
是靳明,她當(dāng)然知道。
但他的語調(diào)和她熟悉的那個人不一樣。
他平時說話字正腔圓,不刻意端著,可是連說笑話都帶著ceo的范兒。
他自己開玩笑說那叫領(lǐng)袖氣質(zhì),控制不了。
可現(xiàn)在他說的是一口濃得化不開的京腔兒。
沒有油腔滑調(diào),聽上去就像胡同里長大的老街坊,上個普通的班,到點就回家吃飯,跟誰都能落座侃兩句的那種。
像是刻意壓低了身份,收了氣勢,換了說法,只為了讓一個茫然的患者聽得懂、聽得順、聽得親。
她沒見他那樣說過話。
哪怕是跟她,哪怕是兩個人最親近的時候,他也沒收過自己的棱角成這樣。
她聽得出來。
這不是偽裝,是他很自然地,把自己放進(jìn)了父親的記憶里所剩無幾的那個世界。
憶芝走到門口,輕輕推開了門。
父親見了她,笑著打了個招呼,“曲醫(yī)生,你來啦?”他的記憶混亂,沒有規(guī)律,有時候記得她是“曲醫(yī)生”,有時候完全不認(rèn)識。
一開始她還試著糾正他,后來覺得那樣會讓他更困惑,便隨他去了。
靳明下意識回頭,兩人眼神一碰,他愣了一下,和她點了點頭,又馬上恢復(fù)到剛才和老人聊天的狀態(tài)。
父親手里拿著一個信封,向她揚了揚,“憶芝的信,靳明兒幫我捎來了。
”那信封比她平時用的大了一圈,顏色也不一樣,封皮上同樣細(xì)心地貼了郵票,手寫的地址是他的字跡。
她的手已經(jīng)在包里摸到了自己準(zhǔn)備好的信,又放下了。
老人小心地把信封收進(jìn)床頭柜的抽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