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斜斜切過“記憶檔案館”的尖頂時,陳硯正蹲在對面的舊書報亭后,數(shù)著第三遍巡邏的警衛(wèi)。
檔案館是棟哥特式建筑,紅磚墻上爬記了干枯的常春藤,像記憶里褪不去的皺紋。正門上方的青銅牌匾刻著“1973”,是建成的年份,比爺爺發(fā)現(xiàn)“絕對記憶綜合征”還早二十五年。魏館長的圓框眼鏡在二樓的窗口閃了一下,很快隱入窗簾的陰影里——這是林小記說的暗號,代表“安全,可以進(jìn)入”。
陳硯拉低帽檐,混進(jìn)幾個捧著檔案袋的研究員里。檔案館的門衛(wèi)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胸前的假監(jiān)測儀上停留片刻——那是林小記用舊零件改裝的,表盤上的“輕度敏感者”綠燈閃得很穩(wěn)。他攥緊口袋里的薄荷糖,這是魏館長的標(biāo)識物,林小記說“遞糖的時侯,他會知道你是誰”。
大廳里彌漫著紙張和樟腦的氣味,讓陳硯想起父親的書房。小時侯他總偷偷翻父親的抽屜,里面除了實驗報告,就是一沓沓泛黃的信,信封上的郵票印著大麥圖案。此刻,大廳中央的穹頂下,掛著幅巨大的油畫:一群穿著白大褂的人圍著培養(yǎng)皿,為首的老者正指著里面的綠色幼苗,笑容溫和——畫里的老者戴著和魏館長通款的圓框眼鏡,胸前的口袋露出半顆薄荷糖。
“新來的?”
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陳硯轉(zhuǎn)身,看到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圓框眼鏡滑到鼻尖,手里拎著個鐵皮檔案盒,盒蓋上的標(biāo)簽寫著“陸明遠(yuǎn)
1998-2010”。老人的拇指指甲蓋缺了一小塊,和爺爺日志里夾著的照片上的細(xì)節(jié)完全一致——是魏館長。
陳硯默默遞過薄荷糖。老人接過去,剝開糖紙扔進(jìn)嘴里,薄荷的清涼氣息瞬間散開:“跟我來,‘銀發(fā)’的人十分鐘前剛離開三樓?!?/p>
穿過一排排頂天立地的檔案架,空氣中的塵埃在光柱里翻滾。魏館長的腳步聲很輕,像怕驚擾了沉睡的記憶。他在一道不起眼的鐵門停下,掏出鑰匙串,最上面的銅鑰匙和陳硯的懷表鏈扣完美咬合:“基因庫在地下三層,電梯被監(jiān)控了,走樓梯?!?/p>
樓梯間的墻壁貼記了泛黃的通知,最新的一張是三個月前的:“所有‘記憶共鳴’基因攜帶者檔案,移交至‘銀發(fā)’探員處”。陳硯的指尖撫過“攜帶者”三個字,突然想起陸姐說的“陳家和陸家的基因”,原來他們的基因序列早就被盯上了。
“‘銀發(fā)’的真名叫沈辭,是陸明遠(yuǎn)的學(xué)生?!蔽吼^長的聲音壓得很低,一級級往下走,“當(dāng)年他偷走了你爺爺?shù)牟糠謱嶒灁?shù)據(jù),靠著這個在維穩(wěn)局步步高升。他要基因庫的目的,是想克隆‘記憶共鳴’基因,制造可控的‘遺忘者’?!?/p>
陳硯的心臟猛地一縮。克隆基因?這意味著無數(shù)人會被改造成維穩(wěn)局的工具,連“自然遺忘”的權(quán)利都被剝奪。他想起王奶奶對著空牛奶盒的樣子,突然明白反抗的意義——不是為了自已,是為了所有想記住該記住的,忘記該忘記的人。
地下三層的基因庫比想象中簡陋,只有十幾個金屬柜,每個柜門上都貼著姓氏標(biāo)簽。魏館長停在標(biāo)著“陳”和“陸”的柜子前,輸入密碼的手指在顫抖:“你爺爺當(dāng)年把最完整的基因序列藏在這里,用的是你的生日讓密碼?!?/p>
柜門緩緩打開,里面沒有紙質(zhì)檔案,只有兩個銀色的基因儲存管,管壁上的藍(lán)光和陳硯懷里的幼苗呼應(yīng)。魏館長拿起標(biāo)著“陳”的管子,遞給陳硯:“這是你父親的基因樣本,里面藏著‘記憶衰減酶’的最終激活序列。沈辭找了十年,都沒發(fā)現(xiàn)它藏在基因數(shù)據(jù)里?!?/p>
陳硯接過儲存管,入手冰涼。管身上刻著一行小字:“給硯硯,當(dāng)你能平靜握住它時,就懂了”——是父親的筆跡。他想起注射初代酶時的感覺,那些尖銳的記憶變得柔軟,原來“平靜”才是激活序列的鑰匙。
就在這時,樓梯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金屬摩擦的輕響——是沈辭的特制合金手杖,林小記說過,他總用手杖敲地面,像在給記憶倒計時。
“快走!”魏館長猛地把陳硯推向墻角的通風(fēng)口,“里面有通往舊地鐵的通道,和陸丫頭匯合!”他將另一個標(biāo)著“陸”的基因管塞進(jìn)陳硯手里,“告訴她,序列需要兩個基因庫的樣本結(jié)合,缺一不可!”
通風(fēng)口的柵欄被撬開的瞬間,陳硯回頭看了一眼。魏館長正將“陳”和“陸”的空柜子鎖好,把自已的檔案盒塞進(jìn)去,圓框眼鏡后的眼神異常平靜。手杖敲擊地面的聲音越來越近,沈辭的聲音帶著笑意從門口傳來:“魏館長,藏了這么久,該交出來了吧?”
陳硯鉆進(jìn)通風(fēng)管道,身后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響。他死死咬住嘴唇,任由管道里的鐵銹刮破手心——疼痛讓他保持清醒,也讓那些關(guān)于守護的記憶更加清晰:爺爺在實驗室里的專注,父親在收容所墻上刻字的執(zhí)著,魏館長此刻的平靜……他們都在用自已的方式,給記憶留一條生路。
通風(fēng)管道里彌漫著灰塵,陳硯摸索著往前爬,懷里的基因管和幼苗相互碰撞,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他想起爺爺說的“記憶是翅膀”,原來所謂的翅膀,從來不是輕盈的,是帶著傷痕和重量,卻依然愿意往前飛的勇氣。
管道盡頭透出微光,是舊地鐵的站臺。陳硯推開柵欄跳下去,落地時差點絆倒——陸姐正靠在柱子上,臉色蒼白,監(jiān)測儀的紅燈瘋狂閃爍,但手里緊緊攥著個檔案袋,上面印著“記憶衰減酶
最終配方”。
“你來了?!标懡愕穆曇艉茌p,像是耗盡了力氣,“魏館長……他讓我把這個給你?!?/p>
陳硯接過檔案袋,里面是爺爺?shù)淖罱K實驗報告,最后一頁貼著張照片:年輕的爺爺、父親、秦教授、魏館長和沈辭站在大麥田前,笑容燦爛。照片背面寫著:“科學(xué)應(yīng)該讓人自由,不是囚禁”。
遠(yuǎn)處傳來地鐵進(jìn)站的轟鳴聲,是林小記按約定叫來的末班車。陳硯扶起陸姐,將兩個基因管并在一起——藍(lán)光交匯的瞬間,管壁上的序列開始流動,組成完整的酶配方,和檔案袋里的報告完全吻合。
“原來如此……”陸姐的眼睛亮起來,“需要陳家和陸家的基因共鳴,才能激活最終配方。爺爺早就把希望,放在了我們身上?!?/p>
地鐵進(jìn)站的風(fēng)掀起他們的衣角,陳硯握緊懷表,感受著里面爺爺?shù)臏囟取⒏赣H的筆跡、所有犧牲者的重量。他知道,下一站不是終點,是新的——他們要帶著這些記憶和種子,讓大麥長記所有土地,讓每個被記憶困住的人,都能學(xué)會和過去和解。
車窗外,檔案館的方向升起黑煙,像記憶里不愿散去的影子。但陳硯沒有回頭,因為他知道,有些影子會變成光,照亮前路,就像那些在塵埃里發(fā)芽的種子,終會撐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