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即將發(fā)生微妙變化的時刻,都是在這樣幽深寂靜的夜晚,明凈濁那次是這樣,尉遲脩這回也是。
床榻上兩人正襟危坐,四目相對,氣氛緊繃得教尉遲脩感到彆扭,雖然想讓何焉放輕松一些,但想想這孩子正面對一個圖謀不軌的不速之客,確實難有片刻松懈。
為避免何焉提出過于天馬行空的問題,尉遲脩先行聲明:「世間天地變幻莫測、神祕詭譎,我也不是什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通天大能,只會就我所知道的回答你,好嗎?」
何焉頷首,「好。」
「現(xiàn)在你可以提問了?!?/p>
何焉毫不猶豫,張口便吐出盤桓心中許久的疑惑。
「你能告訴我,『我』究竟是什么東西嗎?」
清亮的少年嗓音清晰地響起,擊碎了萬籟俱寂的深夜,也打破尉遲脩的間適自得的表象。
他啞然,暗想第一個問題便如此棘手。
「你先是喚我『二形子』,」何焉接著說,回憶今日從他人口中提及自己時使用的詞匯,「接著師兄們談話時,你又叫我『小爐鼎』,我記得有些書里也出現(xiàn)過這個字眼,這又是什么意思?」
尉遲脩雙手抱胸,低頭思忖良久,最后重重嘆了口氣,再次開口時語調(diào)已十分平穩(wěn)。
「太極乃萬物本源,生陰陽兩儀,宇宙萬象舉凡如陰晴變換、晝夜輪轉(zhuǎn),大都離不開這陰陽二字運轉(zhuǎn);萬物之中,雄性屬陽、雌性屬陰,凡界修行之人普遍認為達陰陽二炁調(diào)和,便能提升自身境界及修為,因此衍生許多鑽研採補秘法的修煉之道,而其中作為修煉工具被採補的一方──」
尉遲脩略微停頓,喉頭感到些許乾澀,「便稱作『爐鼎』?!?/p>
何焉垂首斂目,默不作聲,聽著尉遲脩繼續(xù)說明。
「雖說世間之人可劃分為男陽女陰,但凡事總有例外,二形子即是這樣的存在,」解釋了最難以啟齒的稱呼,接下來便簡單多了,「二形子是種俗稱,意即兼具男女二形之人,這類人體質(zhì)特異,天賦靈力陰陽調(diào)和、循環(huán)相生,故靈氣豐沛充盈不竭,按理而言最是適合修煉……」
尉遲脩沉吟片刻,似有未盡之言,末了仍是草草總結(jié),「……同時也代表,對修行之人來說,二形子是絕佳的爐鼎選擇。」
語畢,他像終于得到解脫,輕吁了一口氣。
「話說到這,你應(yīng)當了解自身是什么樣的存在了,」尉遲脩不著痕跡地打量何焉的表情,發(fā)覺那張蒼白臉蛋并無異色,又接著道:「順帶一提,無論哪種稱呼方式其實都相當失禮,我向你道歉。」
突如其來的致歉讓何焉有些無所適從。
「沒關(guān)係……師兄不需要道歉?!?/p>
雖然知道尉遲脩語帶保留,但詳盡的答覆還是讓何焉豁然開朗,許多自幼不明白的事情,似乎都得到合理解釋。
儘管思緒頗為混亂,何焉仍記得信守承諾,他在尉遲脩灼熱逼人的目光下,慢慢褪去一身衣袍,連同貼身兜衣也扔在一旁,只留下纏縛著身體各處的銀鏈。
何焉第一次在人前赤身裸體,即使前次協(xié)助明凈濁療傷時也并未裸裎相對,因此感到極不自在。
他忍不住問:「能把燈火滅了嗎?」
尉遲脩很快否決:「不能?!?/p>
于是何焉退而求其次,取出藏在枕邊的白色綢帶,又問:「那,我能蒙上眼睛嗎?」
尉遲脩心不在焉地用指尖勾起何焉腰側(cè)的細鏈,不解道:「可以是可以,但為什么?」
得到了允許,何焉緩緩將綢布纏上雙眼,輕聲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