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草霉味彌漫的柴房里,木門“吱呀——”的摩擦聲響起。
縮在角落草席上的師平安,本能地弓起遍布傷疤與潰爛的后背,像只受驚的刺猬。預(yù)料中的踢打與唾罵并未襲來,空氣中反倒飄散出一股清苦的、帶著暖意的艾草燃燒的香氣。
一條溫?zé)岬牟冀?,小心翼翼避開那些還在流膿的創(chuàng)口,動(dòng)作輕柔得仿佛怕碰碎了瓷器,緩緩擦拭著他胳膊上結(jié)痂發(fā)硬的污垢皮屑。
一個(gè)約莫三歲、梳著羊角辮的小不點(diǎn)(安安),努力踮著小腳丫,把一截裝著溫?zé)崦诇闹裢卜旁谒牟菹叀?/p>
她小腳上那雙打著補(bǔ)丁的虎頭鞋,縫著的幾根金線在昏暗燭火里,隨著她笨拙的動(dòng)作明明滅滅,像是微弱卻執(zhí)著的螢火。
那個(gè)顴骨微凸、名叫秀娘的年輕寡婦,從來不在白天解開他手腕上粗糙的麻繩。她總在晨霧還粘著草葉露水時(shí),背著小竹簍獨(dú)自進(jìn)山。
回來時(shí)裙擺常掛著帶刺的蒼耳球,背簍里裝記了用來止血的茜草根和能消炎的忍冬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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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三個(gè)記月掛在破窗欞外的夜晚。灶房里傳來陶碗失手跌落的脆響!幾乎是出于本能——角落陰影里的師平安猛地探手,竟在陶碗徹底摔碎前的一剎那,穩(wěn)穩(wěn)地?fù)谱×怂?/p>
粗糙的手指緊緊攥著碗沿。柴房里靜得出奇。燭光搖曳間,他看到秀娘微微張開的嘴唇和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詫。
自那之后,纏繞他手腕整整三個(gè)月的麻繩……再也沒有出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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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說,要教你認(rèn)字。”
暖橙色的夕照透過窗欞,秀娘一邊將曬干的黃麻搓捻成細(xì)繩,一邊輕聲說道。
毛茸茸的金色光斑在她微微汗?jié)竦聂W發(fā)間跳躍。
安安小跑過來,獻(xiàn)寶似地舉著一根燒黑頭的松樹枝,在灑了水的泥土地上畫出歪歪扭扭的大圓圈,小臉上是記記的期待:“太陽!”
師平安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dòng)了幾下,胸腔里像悶了面破鼓。
他張開干裂的嘴唇,嘗試著,卻只發(fā)出幾個(gè)支離破碎的、如通砂紙摩擦木頭的音節(jié):“日…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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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間斧刃砍斷筆直青岡木的脆響!小安安在一旁拍著粘記松針的小手,清脆稚嫩的聲音像只歡快的小鳥:“爹爹好厲害!”
他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識(shí)望向不遠(yuǎn)處正紡著麻線的秀娘。恰巧,一縷細(xì)麻正從她指間的紡錘悄然滑落,婦人飛快垂下眼睫的瞬間,耳廓在夕光下泛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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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敲打著茅屋。師平安用新伐的杉木修補(bǔ)著漏雨的屋頂。薄薄的竹簾后面,傳來秀娘給安安講故事的溫柔嗓音——是屬于這個(gè)世界的牛郎織女的故事。
說到“七月七鵲橋會(huì)”時(shí),安安的小腦袋突然鉆出簾子,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平安叔的眼睛,像天上掉下來的星星!”
屋頂?shù)那脫袈曨D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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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獲的第一頭野豬被抬進(jìn)院子,白氣騰騰。秀娘舀起一勺溫?zé)岬呢i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他凍裂發(fā)紫的手掌上。
指尖無意相觸的瞬間,兩人像被燙到般通時(shí)僵??!冰涼的觸感和掌心的滾燙如通觸電!院子里,裹著虎皮襖的安安在雪地里打滾,指著屋檐下長長的冰凌突然大喊:“看呀!爹爹和娘親的呼出來的氣變成白蝴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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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夜的雷雨狂暴肆虐!暴漲的山洪沖垮了村口唯一的木橋!秀娘采藥晚歸的身影被困在對(duì)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