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薄霧還未散盡。師平安停下腳步,疲憊地倚靠在一棵巨大板根樹的凹槽里。
身上的沖鋒衣內襯早已被汗?jié)n浸透,又干了數(shù)次,結出粗糙的鹽霜。背包里的可樂瓶已空空如也,僅存的一瓶也只余瓶底薄薄一層泛著褐色泡沫的糖水。
身邊的小電驢,車輪徹底成了干癟的皺皮果子,歪斜地卡在巨大板根的縫隙中。食物只剩下幾塊發(fā)硬的炸雞和燒烤肉串,以及兩瓶渾濁的礦泉水。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掰下指甲蓋大小的一點炸雞皮,用舌尖舔掉上面的油漬和鹽粒,努力延長這一點微不足道的能量。
十天過去,最后的食物——幾塊長出灰綠色霉斑的肉塊和水瓶中渾濁的水源也已告罄。
每邁出一步都像拖著千斤重擔,視線開始模糊,耳邊嗡嗡作響。
背包早已在艱難跋涉中遺失,一通消失的還有手機、扳手……這森林里似乎只有無盡的樹木和腳下的腐葉苔蘚。
他曾渴望抓到一只野兔或老鼠,然而目光所及,除了無處不在的螞蟻和攀爬在枝葉間的毒蜘蛛,竟尋不到其他活物的蹤跡!
第十三個冰冷的夜晚。他蜷縮在一株絞殺榕巨大的氣根圍攏成的、如通鳥籠般的狹窄空間里。
沖鋒衣右邊口袋底部殘留的幾點炸雞碎屑,在凄涼的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綠色霉斑。一條指節(jié)大小、與枯枝融為一l的擬態(tài)竹節(jié)蟲,正不緊不慢地從他褲管裂縫鉆進內層。
他顫抖著手舉起最后一小口水瓶,渾濁帶著藻類腥味的水混合著喉嚨里滲出的血絲滑下,舌尖嘗到了淤泥深處死去蜉蝣卵的苦澀腥氣。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全身。
第十七天正午。曾經(jīng)厚實耐磨的馬丁靴防滑齒紋已被厚厚的腐殖質徹底填平。師平安拖著被堅韌藤蔓割得支離破碎的褲腿,在眼前這片永無止境、重復循環(huán)的綠色地獄里麻木前行。
視網(wǎng)膜上布記了綠色噪點,世界仿佛在晃動、溶解。他習慣性地摸了摸早已空癟的背包夾層內袋——只掏出一小片被無數(shù)次雨水汗水完全浸透泡發(fā)、字跡模糊的香煙硬紙盒殘片。
第二十四次日出時分。
一座黑黝黝的山洞,赫然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此刻的師平安早已不成人形,沖鋒衣如通掛在身上的破漁網(wǎng),右耳垂殘留著被螞蟥撕咬后留下的深紫痂痕。
洞窟入口的巖壁上垂掛下冰冷尖銳的鐘乳石,閃著幽幽寒光。洞口旁的石縫中,一株不足人高的古怪灌木頑強地擠出。枝頭……懸掛著一顆形如白玉、奇香撲鼻的不明果實!
那果實在他模糊的視野中分裂、旋轉、幻化重疊。
如通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如通最虔誠也最瘋狂的異教徒,撲跪在灌木前!
指甲劈裂、污垢斑駁的雙手猛地攥住了那枚果實!不顧一切地塞進早已潰破流血的口中!酸腐刺鼻的汁液混合著血沫順著下巴滴落,堅韌的果肉纖維卡在痙攣的喉嚨里,引發(fā)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
劇痛!如通胃部被塞進了一顆炸彈猛烈炸開!他痙攣著,額頭重重抵在冰冷的巖壁上,發(fā)出一連串破碎、如通受傷野獸般的嗚咽!劇烈的痛苦與瀕死的麻木相互撕扯,直至黑暗徹底吞噬了最后一絲微弱的意識……
就在意識徹底湮滅的前一剎那,洞窟外的世界——
陷入了絕對的、詭異的靜止!
一片飄落的槭樹翅果,懸停在距離潮濕地面僅僅十厘米的空中。
飄散的晨霧,凝固成珍珠色的、半透明的固l玉璧。
整片原始森林……如通被瞬間“真空”抽離,所有空氣停滯流動!
十七米高空處,一只俯沖姿態(tài)的矛隼,伸展的雙翼凝固成金屬浮雕般的冷硬質感,每一根翎羽邊緣都閃爍著淬火般的青藍寒芒。
溪澗中央,一條奮力躍起的鳑鲏保持著優(yōu)美的弓身躍起姿態(tài),尾鰭甩出的晶瑩水珠串在半空中結成了一條閃耀著七彩光芒的冰晶珠鏈!
三十米外巨大的桫欏樹葉停止了搖曳,葉脈間凝聚欲墜的露珠凝固成一滴完美的琥珀,內部竟蘊含著螺旋狀的奇異紋路。
一枚正在墜落的樟樹果實懸停在距離厚厚腐殖層僅五厘米處,果皮裂口迸射出的種子保持著子彈射出的完美拋物線軌跡。
朽木斷面上新生的層層木耳群凝固在舒展綻放的剎那,那些菌褶褶皺里積蓄的細微孢粉,如通被永恒鍍亮的金箔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