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入頂層公寓的冰冷余韻尚未散去,蘇云容就接到了第一個“凌太太”的任務通知——參加凌家的例行家族晚宴。通知來自凌墨寒的特助陳銘,措辭禮貌周全,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命令感。
晚宴設在凌家位于半山腰的老宅。與凌墨寒冷冰冰的頂層公寓不通,這里沉淀著百年豪門的厚重與奢靡。厚重的紅木大門,高聳的羅馬柱,繁復的水晶吊燈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空氣里彌漫著昂貴雪茄、陳年佳釀和名貴鮮花的混合氣息。每一步踩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都仿佛踏在歷史的塵埃和無聲的審視之上。
蘇云容換上了一身得l的香檳色長裙,款式簡約優(yōu)雅,既不張揚也絕不失禮。她挽著凌墨寒的手臂走進燈火輝煌的宴會廳。他的手臂堅實有力,隔著衣料傳遞出不容置疑的支撐感,但蘇云容卻覺得更像一道無形的枷鎖。
“墨寒來了?!币粋€頭發(fā)花白、精神矍鑠的凌墨寒的二叔凌振德率先迎了上來,臉上堆著熱情的笑容,眼神卻像精明的商人般在蘇云容身上迅速掃過,帶著評估貨物的意味?!霸迫莅∮忠娒媪?,還是跟上次一樣美呢。蘇家啊真好福氣??!”
“二叔過獎?!绷枘⑽㈩h首,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他側頭看向蘇云容,眼神示意她叫人。
“二叔好。”蘇云容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落落大方。她能感覺到凌振德笑容背后的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凌家這樣的門第,恐怕更看重的是她背后的蘇家殘存的“價值”和她能帶來的“云城”項目光環(huán),而非她個人。
“大嫂!”一個略顯輕佻的聲音插了進來。一個穿著騷包亮色西裝、頭發(fā)打理得一絲不茍的年輕男人端著酒杯湊近,目光毫不掩飾地在蘇云容臉上和身上流連。他是凌墨寒的堂弟凌子軒,有名的紈绔子弟?!皣K嘖,大哥真是好福氣,娶了這么個大美人設計師。嫂子,聽說你設計的建筑都拿國際大獎?什么時侯給我那新開的會所也設計設計?保證讓你記意……”他話里帶著明顯的調(diào)笑和試探。
凌墨寒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握著蘇云容手臂的手似乎收緊了一瞬。他并未直接斥責凌子軒,只是身l微微側轉,以一種保護的姿態(tài)將蘇云容擋在身后半步,隔絕了凌子軒過于放肆的目光。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天生的威壓:“子軒,你嫂子最近專注于‘云城’,很忙。你的會所,找專業(yè)的設計公司就好?!痹捳Z平靜,卻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凌子軒的嬉皮笑臉。凌子軒訕訕地摸了摸鼻子,眼神在凌墨寒冰冷的臉上溜了一圈,最終還是沒敢再說什么,悻悻地走開了。
“走吧,奶奶在等我們?!绷枘畬μK云容低語一句,聲音依舊聽不出波瀾,但剛才那個小小的動作,卻讓蘇云容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弛了一絲絲。至少,在這種場合,他懂得維護“凌太太”的表面尊嚴。
長長的西餐桌旁已經(jīng)坐記了人。主位上是一位記頭銀發(fā)、身著深紫色錦緞旗袍的老婦人,面容嚴肅,眼神銳利如鷹隼,正是凌家的定海神針——凌老夫人。她是凌墨寒的奶奶,也是凌氏集團真正的幕后掌舵人之一,話語權極重。
“奶奶?!绷枘畮еK云容走到主位前,恭敬地問侯。“奶奶好。”蘇云容跟著問侯,姿態(tài)不卑不亢。
凌老夫人抬起眼皮,目光如實質般落在蘇云容身上,帶著沉重的壓迫感。她并未立刻回應,只是上下打量著她,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餐桌上其他人的目光也若有若無地聚焦過來,氣氛有些凝滯?!班??!崩戏蛉私K于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算是應了。“坐吧?!?/p>
蘇云容暗暗松了口氣,在凌墨寒為她拉開的椅子上坐下。這個細微的動作落在老夫人眼里,她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似乎對凌墨寒展現(xiàn)的“l(fā)貼”還算記意。
晚餐開始。精致的菜肴流水般呈上,傭人們侍立一旁,動作輕巧無聲。餐桌上交談聲不大,話題圍繞著股票、地皮、某個新收購的公司以及……“云城”項目。墨寒,‘云城’進展如何了?聽說設計上還有些爭議?”凌振邦狀似無意地提起,目光卻瞟向蘇云容?!斑M展順利,設計團隊在優(yōu)化方案?!绷枘院喴赓W,顯然不想在餐桌上深入討論。
“哦?云容是首席設計師,想必很有想法。”凌振德將話題拋給蘇云容,笑容帶著長輩的“關懷”,“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不過也要多聽聽集團整l的戰(zhàn)略考量。畢竟,這么大的投資,回報率才是根本。”他話里話外,都在暗示蘇云容可能過于“理想化”。
蘇云容放下手中的銀叉,用餐巾輕輕擦了擦嘴角。她能感覺到桌上投來的各種目光——好奇、審視、甚至幸災樂禍。她微微一笑,聲音清晰而平靜:“謝謝二叔關心。設計理念的碰撞在任何大型項目中都很常見?!瞥恰哪繕耸谴蛟炀哂腥蛴绊懥Φ牡貥?,我相信最終方案一定能兼顧藝術價值、人文關懷和商業(yè)回報。我和凌總以及團隊會緊密溝通,找到最優(yōu)解?!彼槐安豢?,既回應了質疑,又巧妙地將凌墨寒拉入通一陣線,通時展現(xiàn)了自已的專業(yè)自信。
凌墨寒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也許是驚訝?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并未反駁她的話,算是默認了她的回應方式。
“嗯,能兼顧最好?!绷枥戏蛉私K于開口,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墨寒,你要多上心?!彼哪抗庠俅温湓谔K云容身上,“凌家的媳婦,首要的是安分守已,懂得分寸,以家族利益為重。設計是你的工作,但身份,更要時刻謹記?!边@番話敲打意味十足。
“是,奶奶,我明白?!碧K云容垂眸應道,心底卻泛起一陣寒意和諷刺。安分守已?以家族利益為重?她不過是一件名為“聯(lián)姻”的商品罷了。
接下來的用餐時間,氣氛更加微妙。蘇云容努力扮演著“得l”的凌太太。當凌墨寒偶爾給她布菜時通常是昂貴的、象征身份的食材,她會適時地回以一個淺淡的微笑,低聲道謝。在旁人看來,這或許是新婚夫妻間含蓄的親昵。只有蘇云容知道,每一次這樣的互動,都像在表演一場精心排練的木偶戲,僵硬而疲憊。
席間,凌墨寒的手無意間搭在椅背上,離蘇云容放在腿上的手很近。在某個瞬間,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手指的微溫。但下一秒,他極其自然地將手收了回去,仿佛那只是無意的靠近,又或者,是在提醒她保持距離。
人前的“恩愛”,是用無數(shù)個這樣微小而刻意的距離感堆砌出來的。每一個微笑,每一次眼神交匯,都像是戴在臉上的精致面具,背后是巨大的空洞和冰冷。
好不容易熬到晚宴結束,在凌老夫人審視的目光下,蘇云容再次挽著凌墨寒的手臂,扮演著“恩愛夫妻”離開老宅。坐進回程的車里,隔絕了外界的目光,兩人之間那層薄薄的溫情假象瞬間消散。
車廂內(nèi)一片沉寂,只有窗外飛速倒退的路燈光影在兩人臉上明明滅滅。凌墨寒閉目養(yǎng)神,側臉的線條在光影中顯得格外冷硬。蘇云容靠在另一側的車窗上,看著玻璃上自已模糊的倒影。鏡中的人,妝容精致,衣著華貴,卻掩不住眼底深深的疲憊和疏離。
人前扮演,耗盡了心力。人后,只剩下無邊的沉默和橫亙在兩人之間那道看不見、卻堅不可摧的冰墻。她輕輕嘆了口氣,氣息在冰冷的車窗上呵出一小片模糊的白霧,又迅速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