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陽(yáng)光刺眼,赫連為瞇眼看著裴不沉立于陰暗屋角,表情模糊,須臾,才朝他溫聲道了句“好”。
走出靈堂大半,赫連清羽便忍不住開始埋怨自己的兒子:“我怎么覺得裴公子對(duì)你并不怎么熱絡(luò)?”
因?yàn)榇塘伺岵怀烈痪洌者B為的心情有種惡劣的愉悅,難得有心情應(yīng)付父親的指責(zé):“有么?他這人不一直這樣,表面上笑得跟戴了一副面具一樣,其實(shí)心里對(duì)誰(shuí)都冷冰冰的?!?/p>
“你也是,既然我們有求于人,你還不肯給裴公子留下一些好印象?!焙者B清羽又開始嘮叨,“尉遲夫人新喪,你卻連喪服都不肯穿,幸好是裴公子宅心仁厚不同你計(jì)較?!?/p>
他又想到什么,搖頭嘆息:“裴掌門去得早,剩下尉遲夫人纏綿病榻,那時(shí)裴公子也不過十來歲的年紀(jì),我看白玉京那些族人長(zhǎng)老也不是好相與的,這么多年他卻一個(gè)人扛下來了……也是不容易?!?/p>
赫連為假笑:“父親這么青睞裴不沉,不如請(qǐng)他改了姓,做你的兒子,正好那寧氏女也讓他娶了,我正落得輕松,豈不是兩全其美?”
“婚姻之事,怎能信口胡說?”赫連清羽好氣又好笑,“何況裴公子一看便有無上道心,怎么可能沉溺于小情小愛之中。”
那倒未必。赫連為瞇起眼,回味著離開靈堂前裴不沉的表情。
那種運(yùn)籌帷幄慣了的金貴公子,卻被一腳踩爛在泥里,被撕咬下一塊鮮血淋漓的血肉,心里已經(jīng)痛得如油煎火燒了,面上卻還強(qiáng)撐著生來的傲骨不肯低頭……
赫連為心癢地磨了磨后槽牙,心道折磨這些世家公子小姐可真真是天底下第一樂事。
尉遲今禾貴為一宗掌門夫人,即使生前少與人來往,死后卻依然有絡(luò)繹不絕的修士前來吊唁,其中大多是各大宗門的長(zhǎng)老,醉翁之意不在酒,都指望著借機(jī)來與裴不沉增些親近。
小斂、大斂、招魂、停柩,流程走得有條不紊,裴不沉只在最初釘棺時(shí)趴在棺蓋上大哭了一場(chǎng),之后便再也沒有紅過眼圈。
按照白玉京的習(xí)俗,人死后須得停靈七日,方能渡魂魄入輪回。
今夜是頭七,他依舊筆直跪在蒲團(tuán)之上,慢慢往火盆中放紙錢。
有一同守靈的小弟子撐不住,抹掉眼角困出的眼淚:“大師兄,您去休息吧,這有我們?cè)谑刂粫?huì)讓火盆滅掉的。”
裴不沉搖頭,溫聲道:“你們?nèi)羰抢哿耍愣蓟厝グ?。這是我的親人,自然要我自己來守靈?!?/p>
弟子拗不過他,打著哈欠走了。
近來多雨,雨霰疏疏,shi漉漉的潮氣吹得火苗搖晃,焰光照在他的面上,一半面容都隱沒在黑暗里。
紙灰在空中飛舞,有一些落到了漆黑的棺材之上,裴不沉伸手輕輕拍掉。
“娘親?!彼p聲道,“雖然你從不肯讓我叫你娘親,但今日還是讓我叫最后一回。反正你已入土,也聽不見我說什么了。”
他接著用一種溫柔的、繾綣似水的、近乎寵溺的目光望著那座棺木,唇角上翹:“終于等到你死,我好高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