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焰光將熄未熄,投下的陰影也隨著閃爍、扭曲,正如同裴不沉心中鋪天蓋地涌出的陰暗念頭,貪婪、龐大而雜亂無章。
永遠(yuǎn)……永遠(yuǎn)……永遠(yuǎn)……陪著他嗎……
不久,就有服侍裴不沉的小侍童送進(jìn)來茶水,看見裴不沉翹著的唇角,有些詫異:“大師兄遇上什么高興的事情了?笑得這樣開心?”
裴不沉飲了一口冷茶,搖頭不語。
侍童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大師兄。
眼睛這樣亮,明明是笑著,卻讓人看了不寒而栗。
怪胎她總是看不見他。
裴不沉垂頭望著自己手腕上的傷口,包扎得很好的雪白紗布上已經(jīng)沒有再滲出血跡。
她的眼淚掉在他的傷口上,溫?zé)釒е榇さ拇掏?,遠(yuǎn)勝過名家圣手的靈丹妙藥。
她居然會為了他哭,裴不沉很驚訝,她學(xué)會哭了。
現(xiàn)在的師妹看起來幾乎和一個正常人一樣了,行為舉止,偶爾露出的語言表情,幾乎看不出任何奇怪的地方。
他也沒有想到她會來安慰他。雖然他并不傷心,但是愿意在她面前頹喪,換來她猶如甘霖的安慰。
果然,她依舊不會安慰人,那一長串的句子她應(yīng)該背了很久吧。
他如饑似渴地欣賞她身上的變化,將過去的記憶與如今的眼前人反復(fù)比對、咀嚼、回甘、最后吞之入腹。
他知道所有她的事情,他以前就見過她,千次萬次,他在她的背后注視觀察她很久了。
一開始是外門弟子集體在廣場上練劍,高矮胖瘦全都是粗褐短裳,一眼望過去人潮茫茫,燦爛的陽光下所有人的臉都融化成無表情的空白肉塊,唯獨(dú)師妹的眉目清晰。
她正被其他持劍的外門弟子團(tuán)團(tuán)圍住,為首的弟子和她結(jié)成同一個練習(xí)小組,正用她完全無法招架的招式擊打她的手臂、腰背、小腿。
裴不沉慣于用劍,所以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完全不是正常切磋該有的點(diǎn)到為止,他抬步朝師妹走去,聽見圍觀的人群都在哄笑。
“起來啊,木頭!就這幾下就趴在地上了?要是你跪在地上叫我兩句‘爺爺’,說不定我可以放你一馬。”
“就她這幅打一個巴掌憋不出個屁來的悶葫蘆,你讓她說句話比登天還難,話說她不是啞巴吧?我們白玉京又不是什么慈善堂,總不能什么亂七八糟的殘次品都往這里丟!”
尖酸刻薄的譏諷之聲連成一片,師妹安靜地坐在地上,仰著小小的雪白的臉,日光落在她的眼角眉梢,異色的琥珀瞳幾乎燦爛得像要流淌出金子。
所有人都在笑,她卻沒有表情,只是一眨不眨地盯著笑得最歡的那個男人。
暴怒從裴不沉的心底席卷而起,奔騰的血液化為滔天巨浪幾乎將他淹沒,耳邊被沖刷得發(fā)出隆隆巨響,他得很努力才能克制住不在當(dāng)場拔劍的沖動。
師妹忽然咧開了嘴,像哭又像笑,無比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