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二月初六,鄭自強開著農用小四輪拖拉機去后劉莊給石勇接新媳婦。車上拉著媒人、鄭虎和石勇的同學許志遠、夏春陽等人。還拉著迎娶新娘的四收禮:一掛羊心肺(寓意閨女是爹娘的心肝寶貝),一箱果子(當地特產蜜角、麻片等)、兩箱白酒、一條鮮活的大鯉魚。
許志遠站在車廂前邊,雙手扶著車廂的高圍欄,跟身邊的夏春陽感嘆道:“石勇運氣真好啊!最近幾天一直斷斷續(xù)續(xù)下雨,今天到正事了,天公作美,雨過天晴了?!?/p>
夏春陽笑著說:“你沒在農村待過,鄉(xiāng)里下過雨后根本就沒有路,到處都是泥糊子?!?/p>
那時,鄉(xiāng)村的路還都是土路,下雨后便成了“泥水路”,有水又有泥那種。出了城,下了柏油路,便進入到泥水路。
拖拉機在泥水路上行駛,車轱輪上很快就沾滿了泥,再加上路不平整,車廂開始重心不平穩(wěn),不是左右搖擺,就是上下顛簸。
鄭自強不得不努力地掌握著方向盤,被迫減速慢行,只一會兒功夫,他就累得渾身冒汗。
原來站在車廂前邊的人,也都趕緊蹲下身子,有的人干脆就坐在車廂里,用手扶著車廂的護欄,唯恐被甩出車廂外。
好在路途不遠,半小時就到了石勇未婚妻的莊頭。還沒進莊就聽見從莊里傳出歡快喜慶的嗩吶聲。
新娘家院門口坐著以嗩吶為首的樂隊,非常陶醉地吹著《百鳥朝鳳》。
皖北農村結婚叫辦喜事,只給姑、姨、舅、姥娘家下請?zhí)@牙?、舅舅是喜事上禮最多的人,也叫高客。
本莊的老少爺們不需要下請?zhí)膊煌ㄖ?,只需覓一班“響”——以嗩吶為主,吹著歡快音樂,烘托喜事氣氛的樂隊。
莊上只要有吹響的,大人小孩就都跑去聽“響”。誰家的閨女出嫁或是兒子娶媳婦,很快就會在莊上傳開了,也就等于通知全村人。莊上的老少爺們都是聽到吹響聲不請自到,一家喜事,全村沾喜。
來參加婚禮的人不只是來看熱鬧、聽“響”,還要隨份子(俗稱給禮),男孩娶妻叫上禮,女孩出嫁叫添箱,當地稱“響八桌”。
“響”是男方出錢覓的,結婚前一天上午在男方家吹,下午才隨著拉聘禮的車一塊去女方家,俗稱“過轎”。
當晚,“響”會在女方家吹到半夜才休息。結婚當天“響”要隨著接新娘的車一同回到男方家的婚禮現場,繼續(xù)吹,直至婚禮結束。
新媳婦叫劉翠玲,娘家在后劉莊,父親養(yǎng)兔子賺了錢后,把原來的土坯院墻推倒,用紅磚壘了院墻,門樓上是青色地瓦,兩扇新木門敞開著,院里、院外都站滿了人。
鄭自強和幾個來接新媳婦的年輕人一起往小四輪車上裝嫁妝,那大衣柜一米多寬,兩米多高,小四輪車廂的底盤太高,四人合力也抬不上去。夏春陽和許志遠見狀只能迅速上車,站在小四輪的車廂里用力往車上拽,鄭自強和鄭虎則站在地上,從兩側用力托舉著大衣柜往車上抬。
地上到處都是泥,一用力腳底就打滑,站在地上的兩人累得滿頭是汗,拼盡全力還是沒能把大衣柜裝上車。
這時,走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白胖、中等身材,他見狀立刻上前幫著往上抬。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他們很快就把大衣柜裝上了車。
鄭自強看向那人,剛要道謝,忽然愣住,“劉根,你咋在這兒?”
“我家住前劉莊,跟這兒莊挨著莊,我閑著沒事跑過來聽響。”
劉根笑著從兜里掏出包香煙,熟練地用力一抖,一支煙從煙盒里彈了出來。
他殷勤地把煙遞到鄭自強面前,一臉驕傲的神情說:“這煙可香了,你試試!一根煙劃兩三分錢呢!可不是誰都能吸得起!”
鄭自強沒吸過煙,對吸煙也不感興趣,但是為了給劉根個面子,他只好把煙接過來。其他年輕人聽說是好煙,也都紛紛湊過來,接了劉根遞給的香煙。
劉根給每人發(fā)了一支煙,又從煙盒里抽出一支,把煙盒重新裝回衣兜里,用右手把左胳膊上的衣袖向上擼了下,故意露出手腕上戴的中山牌手表,把煙在手表表面上輕輕地彈兩下,小眼睛環(huán)視一下四周,發(fā)現大家圍了一小圈,都在看著他,便滿意地把煙放在嘴里,從兜里掏出打火機,把煙點著,深吸一口,瞇著眼,從嘴里慢慢吐出粗線一樣的一縷煙,接著又像金魚在水中吐泡那樣,一口接一口地從嘴里往外吐煙圈。他那得意的表情和舉動把幾個年輕人都看愣了,他們對香煙充滿好奇,陸續(xù)用劉根的打火機點著煙,都迫不及待地吸上一口,并學著劉根的樣子,把吸到嘴里的煙霧慢慢吐出來。
鄭自強點著煙后也深深地吸了一口,仔細品品,發(fā)現這香煙不像父親抽的卷煙那么沖,嗆得人喘不過氣,而是帶著香味,特別是吸后,讓人回味無窮。
他看著劉根那一臉得意的表情,再回想起劉根拿的那包煙的包裝盒上印著一片樹葉,寫著“金葉煙”三個大字,便暗暗記下,想著等自己有錢了也買一包這樣的煙。
劉根看到大家都用羨慕的眼神看著他,感覺特有面。他雖然住鄉(xiāng)下,但他三天兩頭往城里跑,就是為了多結交些像鄭自強這樣會拳腳的城里朋友,往常很難有親近的機會,今天借著幫忙抬家具終于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