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顯而易見松了口氣,望著程婉蘊眼圈紅了紅:“阿蘊,這幾年在宮里可好?你阿瑪之前還成天念叨著,說要等你選秀回來給你找個妥當知道疼人的夫婿,沒成想咱家竟有這份際遇……”
生怕隔墻有耳,吳氏到底沒敢說出來,當初消息傳到歙縣,好家伙,程世福躲起來足足哭了兩天!
旁人家得知女兒能入侍東宮,早已鞭炮鑼鼓齊鳴,甚至焚香祭祀祖宗,程世福卻覺著女兒進宮是遭罪受苦,以后恐怕一輩子都見不上一面了。
“我很好……”程婉蘊聽出了吳氏言語中未盡之意,程世福一定擔心了她很久吧!她不由細細看了看吳氏保養(yǎng)得宜的面容,管中窺豹,便知他們家里這兩年過得還不錯,“聽說婉燕、婉荷也上京來了,怎么沒把她們也帶進來?”
懷章是外男不便進宮,兩個妹妹卻沒這忌諱。
“她們年紀小,沒見過世面,也不懂規(guī)矩,宮里不比別處,我想著不要給你添麻煩了?!眳鞘嫌行┎缓靡馑嫉匦α诵?,吳氏其實想得更多一些,婉燕婉荷也快到選秀的年紀了,進宮來住別叫太子誤會了,更不想給正受寵的繼女添堵,“懷章已見過了太子身邊的額楚大人,那位大人和氣得很,給懷章引薦了一位要告老還鄉(xiāng)的老先生,是徽州人,學問頂頂的好,如今已經拜了他為師,往后就跟著他讀書了。”
程婉蘊想起程懷章那副癡迷讀書的模樣,也不由笑道:“懷章還是老樣子?在屋子里讀書從早到晚都不挪動么?”
“嗨呀!快別提了,額娘都快愁死了,”吳氏提起程懷章是又驕傲又無奈的,“何止不挪動,就是同窗叫他出門去參加文會,他都無動于衷的,要不是這回要上京來,他都已經大半個月沒出門了!”
“懷章以后是有大出息的,只是一味窩在家里讀書也不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額娘你要多勸勸他,他這身子骨遲早也要鍛煉起來,否則真成了文弱書生,日后連進考場三天都打熬不住就遭了!”
“可不是,額娘回去將你的意思告訴他,他最聽你的話。”吳氏上前握住她的手,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對了,懷靖也想你得很,只是他阿瑪不讓他來,說他成日里不學無術,學業(yè)全都荒廢了,就要趁此機會壓壓他的毛躁性子,如今親自督促他念書呢,他給你親手做了只小鳥,我今兒帶來了。”
雕的是一只小麻雀,是用桃木刻的,手藝粗糙,但可見小鳥雀胖乎乎圓墩墩的模樣,程婉蘊拿在手里分外懷念,以前和弟弟一塊兒打鳥淘氣的日子仿佛還歷歷在目,她還是沒忍住掉下眼淚來:“懷靖與我是最要好的,真是想他,那祖母呢?祖母如何?”
“好,老太太好得很,雖然牙掉了幾顆,但每頓都能吃兩大碗肉粥呢!她很是想來瞧瞧你的,但歙縣離京城實在太遠了,我們都不放心,老太太現在瞧著身子骨康健,但畢竟也是年紀大了,路上萬一有個什么不好,尋醫(yī)問藥怎么都不容易……”
程婉蘊認可地點頭,祖母這歲數還是在家頤養(yǎng)天年為好。
吳氏緊接著又低聲提起程世福的前程來,雖竭力克制,但還是歡喜得握著茶盞的手都有些抖:“阿蘊你也別傷心,這回見不到面,或許日后見面的機會還多些呢!我聽那位額楚大人的意思,太子爺似乎有意要給你阿瑪在六部尋個不大不小的差事,以后我們全家說不定都要搬到京城來!這都是托了你的福……”
“但你阿瑪偏偏那酸骨頭又犯了,還不大高興,悄悄地和我說他又不是那等賣女求榮之人,他一輩子在七品上頭打轉,也從沒想過拿女兒的終身去買官,若是這樣,這官升得有什么趣?我好說歹說,才讓他不要在外頭露出半點,等會別叫人聽去了,倒害了你。”吳氏說起程世福也是頭疼,“你阿瑪有時比懷靖還像個小孩!”
吳氏說得這算客氣了,她有時候真想揪著程世福的耳朵把他丟進水缸里洗洗腦袋,真不知那頭腦里裝得是棒槌還是漿糊,有時矯情得可笑!
什么叫賣女求榮啊,那是太子爺愛屋及烏,想要抬舉閨女的身家,要不然人家想賣女求榮,人家太子還不稀罕呢。
他怎么想不明白呢,他好了,程家好了,阿蘊在宮里也當有了依靠,不會輕易受人磋磨。雖說皇家大過天,但凡他要是出息點,太子爺也要顧念的。
這是相互幫襯相互支撐的好事,偏偏鉆那牛角尖干嘛?吳氏把程世福好一頓責罵,這才叫他轉過彎來,不再提這些話。
程婉蘊知道自家阿瑪的性子,他是個好官也是個好父親,但有的時候的確消極了些,軟弱了些。
她便笑道:“這個家多虧了額娘盡心操持,否則任由阿瑪一個人,這日子還不知得過成怎么樣呢!回去了額娘便讓他將心放在肚子里吧,我沒在太子爺跟前為阿瑪求過恩典,太子爺也從沒在我跟前提過這事兒,既然是他安排的,一定有他的道理,如今我入了東宮,咱們全家便都是太子爺的奴才了,想讓阿瑪進六部,八成也是太子爺想用幾個自己的人,讓阿瑪安安心心地效忠太子,別的不要多想?!?/p>
吳氏謹記在心,又覺著程婉蘊的談吐風度都與在家里時全然不同了,不由感嘆道:“阿蘊如今真是長大了,眼界也不同了,這些我就想不到,只知道勸你阿瑪少讀些酸書,別把人都讀酸了?!?/p>
程婉蘊又是微微一笑,在宮里若還不懂眉眼高低的話,這日子她也不用混了。
“婉荷婉燕都做了針線給你,還給孩子做了幾件衣裳和鞋子?!眳鞘蠈淼陌そ忾_,她帶進宮的東西大概被翻查過許多次,包袱里的衣裳鞋襪擺放都有些凌亂了,但還是能看出兩個妹妹用心之極,竟然比照著剛出生及一兩歲的嬰兒,一共做了有二十多件小衣服、小鞋子。
“咱們那有個規(guī)矩,孩子要穿舊衣服,因此都是額娘到處尋摸來的,專找那些孩子多又健康的人家,要了他們以前用過的襁褓布和衣裳改的。放心,額娘親手漿洗過了,”吳氏看著程婉蘊的穿著打扮,如此富麗大方,便有些難為情,“都是上好的棉布,也有些綢的,但指定不如宮里的好?!?/p>
“這樣才好呢,孩子貼身的衣物就要穿棉的才舒服,宮里綾羅綢緞多,反而這樣的料子倒難尋,額娘費心了,”程婉蘊并沒有任何嫌棄,她記得前世孩子的衣服都得標榜100%純棉,還賣得格外貴。
吳氏見她真是心無芥蒂,心里更高興了,又細細問了程婉蘊懷有身孕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的,腰會不會酸?腿有沒有腫?胃口好不好?又告訴了她許多過來人的經驗,兩人一直說到要傳膳的時候。
官嬤嬤進來問晚膳怎么用,吳氏這才一拍手,想起來:“額娘給你帶了酸筍、臭鱖魚、毛豆腐來,就不知道你現在還能不能吃得慣……”
“吃得慣!吃得慣的!”程婉蘊一聽這些吃得眼都冒綠光,急切道,“額娘東西放在哪里?我叫人拿去膳房,咱們今晚就吃這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