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究竟是二十年后的他,還是他含冤而死的前世輪回?
或許真是上輩子的事,只是那時他們吃盡了苦頭,連老太爺都看不過去了,這才讓他們又回到相識之初與一切都還沒發(fā)生的時候……
老薩滿常說,人有浮魂,它趁人熟睡時便會離體而去,可以飄蕩到很遠的地方,人做夢就是浮魂外游的結(jié)果。
人還有轉(zhuǎn)世魂,能夠創(chuàng)造來生。
胤i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種情狀,但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這樣放任自流,若只有他自個便罷了,可還有阿婉??!
說實在的,他真是不愿再去回憶那夢中的一切,可為了能提前防備著,能挽留阿婉的性命,在康熙出去召見臣工后,他還是閉著眼睛一點一點地琢磨。
這回夢里的言辭之間,他慢慢梳理出了被人捉住的那幾個把柄:
一是毆打王公大臣,但不知為了什么緣由,又打的哪一位?若說是老大毆打王公大臣,還不讓他那么驚訝,但這罪名扣在他頭上,他就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他要處置人何必親自動手?想必這里頭一定有什么事兒叫人利用,他這才鉆了圈套。
二是指使凌普私吞蒙古貢馬,他用得著為了幾匹蒙古馬指使凌普私吞?什么時候開始他這個太子過得這么次了?皇阿瑪為何讓凌普任內(nèi)務(wù)府總管,還不是為了他吃喝用度都不用受制于人,更為了防著有人利用內(nèi)務(wù)府七司三院窺伺東宮、暗算東宮,這全是皇阿瑪為了他的安全著想的!蒙古貢馬哪一年皇阿瑪不緊著讓他挑?幾匹馬他還看不上眼,又何必私吞?這罪名怎么也有股濃濃的他那個好大哥的味兒?論愛馬的程度,他才是那個年年都從外公索爾和那頭弄御馬來騎的人吧!
不過,蒼蠅不叮無縫蛋,這話里話外,只怕他這奶公凌普平素貪得過了頭,等他好了立刻就安排人好好查訪!
三便是與索額圖相謀大事,這罪名想必與夢中的胤|所提到的半夜窺視御帳這件事有關(guān)系,否則他不會拿著這個話就斷定他有謀逆之心。只是唯獨這件事,胤i一點也不心虛,他一百個相信自己不論如今將來,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心思。他是在康熙膝頭長大的,當年圍獵遇虎,康熙一下就擋在了小小的他身前,半點猶疑也沒有,他是他的阿瑪,這絕不會變,他哪怕殺了自個,也不會做那沒人倫的事。
但叔公……他那暴躁性子胤i也不大放心,回去以后也得留心才是。但胤i揣測這罪名不實的可能性更高,赫舍里氏是他最親近的母族,只要安安生生等他登基就好了,何必按耐不住要謀逆?有康莊大道不走,偏要走小道?
以上這些過錯,有的捕風捉影,有的模糊其詞,連他這般細想想就能想出其中破綻,可為何皇阿瑪卻不曾懷疑?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讓皇阿瑪連他也不信了?他敏銳地意識到,不管什么罪過,唯有皇阿瑪對他的態(tài)度才是關(guān)鍵所在。
圣心難測。
胤i苦笑著,他以往多少沒將這幾個字放在心上,他可是大清唯一的皇太子,是皇阿瑪唯一親自養(yǎng)大的嫡子,那些古往今來不得善終的前朝太子,又怎能與他相比?他會做得很好,會讓皇阿瑪滿意驕傲的。
可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他也明白這都是癡人說夢了。他多少次期望與皇阿瑪還能如以前一般有純粹的父子之情,但這兩次夢境都將他這些傻念頭狠狠敲碎了。
皇阿瑪對他有父子之情,但這骨肉親情仍抵不過手中權(quán)柄,猛虎身側(cè)豈容他人酣睡?便是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也不例外。
胤i認清了這一點,雖然心底悲涼一片,卻不再迷惘了。
阿婉的夢擦亮了他自欺欺人的眼睛。
是啊,還有阿婉……她如今便十分苦夏貪涼,今年夏天是日日用冰的,那冰鑒一個屋里擺三四個也有,否則夜里都睡不著覺,可往后她為了陪他竟這樣受苦!
胤i眼眶又酸了。
他沒遇著阿婉之前,從不愛掉淚,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愿意生生忍著、挺著,實在是死要面子之極。可與她相識以后,他就變得心腸更軟更棉了,什么面子里子,哪有她的安危重要?
想到這里,他真想摟著她、蹭蹭她的臉頰,再聽她說說話。
但他病好之前,康熙是不會放人的。而且她現(xiàn)在是雙身子的人,也省得過了病氣給她,頂好還是不見面了。
胤i從床褥子底下抽出那根汗巾子,捏在手里摩挲了一會兒,又壓在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