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7月2日清晨,天氣悶熱難耐,空氣里仿佛能擰出水來。江城的蟬鳴像一把鈍鋸子,一下下割開林巖混沌的意識。他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廢棄倉庫漏雨的鐵皮屋頂,而是軍工廠家屬院特有的赫魯曉夫樓那紅色磚塊的天花板——墻皮剝落處露出里面的磚縫,像道猙獰的傷疤。
桌上的《高考沖刺模擬卷》還攤開著,藍黑墨水寫的解題步驟停在最后一步,鋼筆尖懸在紙面,洇出一小團墨漬。林巖抬手摸向自已的臉頰,指腹觸到光滑的皮膚,沒有胡茬,沒有淚痕,只有少年人特有的細膩。他跌跌撞撞撲到五斗柜前,斑駁的鏡子里映出一張清瘦的臉:兩頰凹陷,眼神卻亮得驚人,像淬火后的精鋼。
窗外傳來王阿姨的大嗓門:二柱!還不趕緊去買豆腐!晚了雜食店的醬油都要賣完了!晾衣繩上掛記藍布工裝和的確良襯衫,晨風拂過,衣擺拍打聲混著遠處工廠的汽笛聲,織成一張名為1999年的巨網。林巖死死攥住拳頭,指甲掐進掌心——這不是夢。他真的回到了高考前一周,回到了所有悲劇開始的地方。
書桌上臥著一個蘋果,果皮削得極薄,螺旋狀垂到桌沿,露出嫩黃的果肉。林巖的目光驟然變冷。前世這個時侯,他就是吃了這顆蘋果,下午腹痛不止,錯過了柳如煙約他見面的時間。后來才知道,林溪在蘋果皮上抹了微量的瀉藥——那對異卵雙胞胎兄弟,連指紋都帶著截然不通的惡意。
哥,醒啦?林溪端著搪瓷碗從門外進來,左腿微跛的步態(tài)被寬松的運動褲遮掩。他把碗放在桌上,蒸騰的熱氣里飄出雞蛋羹的香氣:媽說你最近復習辛苦,特意給你蒸的。少年人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眼神卻像蒙著霧的深潭,昨天模擬考的數學卷,最后那道冷軋機的大題,你給我講講唄?
林巖看著他——這張和自已有九分相似的臉,卻總是比他矮半公分,皮膚更白,脖子右后方有三顆不起眼的黑痣,嘴唇更紅,像精心打磨過的贗品。前世的自已,就是被這副無害的皮囊騙了十八年。他拿起那本《高考沖刺模擬卷》,指尖劃過1999年高考專用的燙金字樣,突然笑了:好啊,不過先等我把這道物理題讓完。
陽光透過老式木窗斜切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林巖低頭演算時,能看見林溪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緊,指甲掐進掌心。蟬鳴聲依舊聒噪,但這一次,林巖聽見的不是末日的喪鐘,而是新生的序曲。他筆下的拋物線流暢地劃過紙面,像一把鋒利的刀,正緩緩剖開命運的繭房。
林巖終于寫完物理試題,他看著林溪。那眼神仿佛要看穿對方的靈魂一樣。令林溪十分不自在。這次他回來了,他要看看這個好弟弟還能不能讓歷史重演。目前,還不是跟林溪掀桌子的時侯。
于是他耐著性子跟林溪講起了冷軋機的題:“如圖,為冷軋機的示意圖,冷軋機由若干對軋輥組成,帶狀鋼從一端輸入,經過各對軋輥逐步減薄后輸出。(1)輸入帶鋼的厚度為α,輸出厚度為β。若每對軋輥的減薄率不超過r0,問冷軋機至少需要安裝多少對軋輥?”
林巖看了一眼林溪,他仿佛在聽又搖了搖頭,表示題目都看不懂。
林巖心中詫異,上一世心機深厚,腦子轉的飛起的林溪,居然看不懂題目描述。覺得自已是不是高估了林溪的智商。不過在想到上一世的慘狀后,他決定不論林溪是不是裝的,都要小心提防。不給他留下什么把柄。
“這個題意思是考察等比數列和對數計算的基礎知識,只是題目形式不常見而已?!绷謳r一邊說著,一邊手里寫出計算過程:
厚度為α的帶鋼經過減薄率均為r0的n對軋輥厚度為α乘以(1-r0)的n次方。
為使輸出鋼帶厚度不超過β,冷軋機的軋輥數(以對為單位)應記足:
α乘以(1-r0)的n次方≤β,
即(1-r0)的n次方≤βα,
由于不等式左右兩邊均>0,對上式兩端取對數,
得nlg(1-r0)≤lg(βα),
由于lg(1-r0)<0,所以n≥(lgβ-lgα)lg(1-r0)
因此,至少需要安裝不小于(lgβ-lgα)lg(1-r0)的整數對軋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