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點的日頭正烈,軍工廠家屬院的梧桐樹葉被曬得打蔫,蟬鳴聲浪里浮著柳如煙手里粉色信箋的影子。她把信紙按在斑駁的樹干上,鉛筆尖在喜歡兩個字上反復涂抹,紙頁洇出一小片灰黑的云。三天前在數(shù)學課上,林巖彎腰給她講解析幾何時,后頸滲出的汗珠滴在她手背,那溫度現(xiàn)在還烙在皮膚里。
約在學校后門老槐樹下,他肯定會來的。柳如煙對著樹影練習微笑,把寫好的字條折成菱形,塞進連衣裙口袋。她沒注意到二樓,白鹿正攥著窗簾邊角,玻璃映出她身后書桌上攤開的1996年工廠事故報告復印件——泛黃的紙頁上,扳手部件缺失幾個字被紅筆圈了三次。
林巖在書桌前盯著日歷上的紅圈發(fā)怔。重生后的第七天,這個日期像枚生銹的釘子扎進記憶。前世柳如煙就是在這天傍晚,把通樣的信塞給他,而兩小時后林溪就會帶著目擊證據(jù)敲開教導主任辦公室的門。窗外傳來柳如煙輕快的腳步聲,他突然抓起桌上的《工程數(shù)學線性代數(shù)》,往自行車筐里一扔,扯了張便簽寫下臨時去圖書館補課,勿等。
哥,這么熱的天還出去啊?林溪端著兩碗綠豆湯從廚房出來,左腿微跛的步態(tài)在瓷磚上拖出細碎聲響。他把碗放在桌上,冰糖在湯里撞出輕響,媽說讓你歇會兒,下午柳叔叔家送了西瓜。
林巖沒抬頭,把字條塞進柳如煙家門縫時,指腹觸到門板上那道淺淺的刻痕——1992年他和柳如煙比賽身高時劃下的印記,現(xiàn)在已經被歲月磨得快看不見了。圖書館的吊扇在頭頂嗡嗡轉動,他攤開數(shù)學卷子,目光卻落在窗外——廠區(qū)招待所大樓的指針指向五點半,柳如煙應該已經到了老槐樹下。
等人?廠里食堂科自制的橘子汽水突然出現(xiàn)在視野里,林溪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柳如煙猛地回頭,看見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襯衫,額角還掛著汗珠,剛在小賣部看見你,猜你在等林巖?
她捏著口袋里的信箋,指尖沁出汗珠:他說去圖書館了。
圖書館?林溪嗤笑一聲,拉開汽水拉環(huán),氣泡破裂聲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我下午還聽王老師說,今年保送名額可能要提前定。也是,哥心里只有學習,哪有空想別的。他把汽水遞過去,手指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腕,如煙,你這么好的姑娘,值得把你放在心尖上的人。
暮色漫過家屬院的紅磚墻時,林巖才騎著他那老舊的二八大扛回家。經過后門老槐樹,看見柳如煙把粉色信箋揉成一團塞進垃圾桶,林溪正幫她擦掉眼角的淚。晚風卷起紙屑邊角,露出林巖兩個模糊的字。他捏緊車把,車鈴在寂靜的巷子里撞出一聲清響,驚得兩人通時回頭——林溪的笑容在路燈下像片打卷的枯葉,而柳如煙的眼睛,亮得像落了一捧碎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