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5章（第2頁）

裴監(jiān)作搞不懂了：“你半夜不睡，和一個耳聾眼花的宮教博士私語什么？”

群青道：“回監(jiān)作：一會兒面見貴主，我等需要獻(xiàn)上給貴主的禮物。奴婢在刺繡局當(dāng)差，所以準(zhǔn)備繡片作為禮物，但掖庭宮女每人每月只領(lǐng)五根夜蠟，額外做活完全不夠。奴婢等月上中宵，在外面借著月光刺繡，也有個私心，是為等金公公下夜值路過，讓他指點奴婢針法?！?/p>

“前天夜里，終于碰見金公公，他見奴婢可憐給了指點，便是茴香聽到的商議聲。不信，可以去奴婢的閣子內(nèi)，在桌上的針線簍子里找一個木匣，里面裝有奴婢的繡片，正是奴婢這次準(zhǔn)備呈上的?！比呵嗾f。

片刻后，木匣與繡片到了裴監(jiān)作手中。他打開一瞧，不禁一默。

繡片約巴掌大小，薄如蟬翼，剪成不規(guī)則形狀，可縫在裙頭上，是貴族娘子中流行的裝飾。群青這片以絲絹為底，繡制蘭花與展翅的鳳尾蝶，不知用了什么樣的針法，蝶翅在陽光下有流光溢彩之效，一眼便讓人挪不開目光。

另一片為薄紗上的粉色合歡花，應(yīng)是群青原先準(zhǔn)備，確實不夠驚艷，卻也十分精巧。

裴監(jiān)作將繡片撫摸來去，又對著光仔細(xì)瞧了許久，古怪地開口：“咱們掖庭內(nèi)居然有這號人物？你的手藝不比尚服局差，放在掖庭內(nèi)也是屈才?！?/p>

在諸宮女的注視下，群青低頭：“都是金公公指點得好。”

裴監(jiān)作笑笑，卻并不受用：“咱們掖庭的刺繡局是什么水平，咱家不知道嗎，連給尚服局提鞋都不配！雞窩里教出鳳凰來，也是奇事一樁?！?/p>

群青聞言抬頭。單髻這樣別無修飾的發(fā)型，對原生容貌是極大的考驗，群青的五官并不惹眼，但對比其他的宮女，便能看出儀態(tài)的不同。

她身上輕薄的襦裙被風(fēng)鼓動，頸線和平直的雙肩，越看越能看出直竹般的不卑不亢的氣韻：

“婢子四歲沒入掖庭，浣衣三年、洗刷夜壺四年，方得到入刺繡局的機會。八年來沒有一日不珍惜，日夜持針，不敢懈怠，只恐被調(diào)出刺繡局。掖庭是不如尚服局，但一塊繡布，只有方寸大小，一個人八年只做這一件事，難道還會做不好嗎？”

她的聲線清亮而微微顫抖，四面一時無聲，讓人覺得裴監(jiān)作再懷疑下去，都成了一種侮辱。

恰逢小內(nèi)監(jiān)回稟：“金公公說好像有這回事?！迸岜O(jiān)作抬手作罷，“咱家看你勤勉，就算了。以后不要再違規(guī)行事，否則決不輕饒?！?/p>

章娘子面露喜色，群青卻身子一晃，身后的宮女撐住她雙肩，沒叫她昏倒在地，袖子滑落時，手臂上的斑點已經(jīng)被人看見，宮女驚叫道：“章娘子，她起瘙癢風(fēng)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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瘙癢風(fēng)疹是過敏癥的一種，常在幾日內(nèi)自行消退。有人遇到柳絮起疹，有人遇桑蠶起疹，突然受驚、過度恐懼也會起疹，大塊大塊的紅斑會很快蔓延全身。

“不爭氣的東西！以為多穩(wěn)重?！迸岜O(jiān)作氣不打一處來，“章娘子，換了人吧。多難看，不要嚇著貴主們?！?/p>

章娘子剛以為事逢轉(zhuǎn)機，笑容僵在臉上，裴監(jiān)作已拍板：“咱家給你添上一人。長安采選入宮，掖庭丞舉薦來的，十六歲，聰明機靈，叫她替群青去。寶姝，來見章娘子?！?/p>

一直侍立在他身后的小宮女繞出來，烏發(fā)紅唇，像只云雀，她撩裙跪在群青身邊，衣襟上散發(fā)出新橙的香氣。

從未聞過的清新的香氣鉆進(jìn)宮女們的鼻子里，聞得她們腹中饑餓。群青卻知曉，只有長安的貴女，才拿橙皮精心淬煉出此香，令婢女們連夜熏蒸在衣服上，引為流行。

裴監(jiān)作今日唱這么一出大戲，原是為趁機加塞一個人。章娘子眼神如刀剜著地面，攥著手不吭聲。

寶姝笑道：“奴婢參加采選很急，還沒來得及給貴主準(zhǔn)備見面禮?！彼妹裁?，眼下有一顆小痣，毫不畏怯地望著章娘子。

章娘子瞪著她，氣得半晌說不出話：怎么著，還要她這個掌事宮女來替她準(zhǔn)備不成？

一片靜默中，群青將匣奉過頭頂：“奴婢備好的繡片可以代為奉上?！?/p>

此話正合裴監(jiān)作心意，叫他笑了起來：“你懂事。咱家記住你了，日后有機會，必然提拔。”

寶姝拿起繡片近看，不禁瞧了群青一眼。她眼神中的驚艷、不快和忌憚，像刀鋒一般刮過她的臉。

群青垂著眼，也能感知到那眼神中的情緒，它仿佛在說：這么漂亮的東西竟是由這么普通的一個奴婢繡的，老天真是不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