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勸她吃飯,楊芙兩眼無望,把她的胳膊往外推:“你回家吧。我最喜歡你,便不讓你隨我去北戎陪嫁。最好我早點死了,就不用去嫁給那個六十歲的糟老頭子……”話沒說完,她便哭了。
群青沒有走,她在宮中遍翻兩天兩夜的歷書,終于在和親旨意昭告天下前得到對策,她背上劍,抱著歷書,策馬飛奔。
夜闖宮門的記憶,像一場冷凝的夢。
她只記得眼前的朱門一扇一扇地打開,無數(shù)火把晃過,一張張愕然臉閃過,最后,是監(jiān)國的昭太子披著龍袍,皺著眉:“你說什么?皇長姐去北邊之前,給凌云駙馬發(fā)過信?”
“確切如此?!比呵嗉泵φ页鲂殴{,“奴婢的阿娘,曾是長公主的奉衣宮女,長公主給我阿娘遞過密信,這是我在家里找到的:出發(fā)之前,昌平長公主便發(fā)信叫凌云駙馬帶人趕向北地,以防不測,凌云將軍應(yīng)了,還叫了懷遠節(jié)度使李灃帶著他的人馬同時南下,兩軍已在路上,算算時間,馬上可以救駕了?!?/p>
因為激動,昭太子嘴唇翕動。
群青說:“十七公主美貌天下聞名,北戎人陣前討要公主作妾,是故意損毀大楚的尊嚴。太子殿下若真的將公主送去,便是將臉?biāo)蜕先ソo別人打。你讓天下百姓作何感想?”
“孤難道不知恥嗎?寶安是孤的妹妹,哪有皇兄把親妹送去和親還高高興興的!”昭太子激動地說,“可是,可是父皇和皇長姐在他們手上!此時悔婚,蠻人殺了他們?nèi)绾问呛??!?/p>
十五歲的群青顫抖著手奉上歷書:“婚期大兇,與國運沖撞,奴婢請?zhí)拥钕赂钠?,令寶安公主下降前去清凈觀清修二十日。只要公主同意下降,北戎人不會發(fā)難。這二十日內(nèi),凌云將軍與李節(jié)度使能趕到救駕,便不用犧牲寶安公主,也不用為天下恥笑了!”
昭太子的國璽落下,群青帶著二十日的希望,策馬返回。
夜?jié)馊缒?,馬奔至殿前,群青看到原本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楊芙,此時卻站在門外,手里提著著一盞燈,披頭散發(fā)地等著她。
燈籠微弱的光,向下照著寶安公主單薄的寢衣、踩在青磚上的赤足,向上照著她含淚的眼睛。
群青跳下馬,輕輕地說:“公主,不用去和親了?!?/p>
“青青!”楊芙的眼淚奔涌而出,撲過來與她抱在一起,喜極而泣。
……
回憶滑過腦海,群青的嘴角慢慢彎起,又落下。
在獻計之后,群青便帶著楊芙和幾個宮人,去清凈觀清修。
誰也沒想到去救駕的兩位忠臣,會變成新的鬣狗,他們在路上嘩變,挾持皇帝和長公主,一路南下進攻,勢不可擋。十九歲的昭太子提前得了消息,慌忙帶著闔宮妃嬪往南逃,連鞋子都沒有穿好。
她們兩個少女,則被遺忘在偏僻的清凈觀中,等知道消息,大明宮已落入李家與凌云家掌控中。
兩人躲在清凈觀,避開了宮傾之日的屠戮,卻沒避開策馬闖進來的李煥,還有他對寶安公主的癡心妄想。
群青的娘子踏入熟悉無比的門,掠過跪在門口的寶姝哀怨的目光,踏入寶安公主的寢殿。
鸞儀閣內(nèi),擠滿了人。
主位有三個,燕王妃暫時離席,中間的位置空懸??瘴挥沂诌?,一個十四五歲、黑而瘦的綠衣娘子將一條腿高高地架在圈椅扶手上,襦裙像扇面一樣綻開,露出繡鞋:“王妃姐姐這尿肚子未免太小了吧,一早上都去解手幾次了?”
她的奉衣宮女搬著她的腿,勸她把腳放下去,這姿勢畢竟粗俗。
“不放,憑啥某個前朝的公主可以拿喬,我堂堂的太子良娣,就不能松快松快了?!边@位綠衣少女,正是太子李玹從北地帶進宮的那位發(fā)妻,鄭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