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石含山二十八寨及周邊官紳集結(jié)兩千余人馬,殺雞屠豬、祭拜天地,舉白旗長幡鼓噪出山,直撲近在咫尺的永新縣城而去。
侯俊鋮也隨軍出山,老和尚還留在石含山里布置些后勤工作,但永新縣城的文冊庫籍又不能沒人點算清理,便安排侯俊鋮隨同牛老三的百人隊一起跟隨大軍往永新城而去。
半途之中路過侯家莊堡,那座莊堡已經(jīng)成了廢墟,各個院落廂房都被大火焚毀,那座仿蘇式的花園也已經(jīng)被摧毀殆盡,只剩下一些斷垣殘壁還聳立著。
莊堡周圍的村寨也成了一片廢墟,清軍洗劫屠戮之后,連尸體都沒處理,大多直接扔在空地里,冬日寒風(fēng)之中,有些都已經(jīng)露出了白骨,大軍一路路過也沒人清理,直到侯俊鋮抵達(dá),才和牛老三一起,將村莊莊堡的尸體都清理出來,卻沒有找到侯子溫的尸首,不知是不是被大火燒盡。
許多村民一家都被清軍殺絕,還有不少已經(jīng)分不出樣貌來,侯俊鋮等人便在村外挖了個大坑,用四下搜羅的草席破布裹著尸體埋葬,又砍了樹木削成木牌,侯俊鋮親筆寫上“永新縣侯家莊,清軍屠莊,無辜死難者六百二十一人,豎木立碑為紀(jì)”。
“六百二十一人……?!睂⒐P墨擦干收好,侯俊鋮長長嘆了口氣,舉目掃視著滿目瘡痍的村寨,本就陰云籠罩的心情更為沉郁:“往后兩百余年,還不知會有多少個六百二十一……?!?/p>
一旁的牛老三朝著那木碑拜了幾拜,回頭看到侯俊鋮看著侯家莊堡發(fā)愣的模樣,湊到侯俊鋮身邊,輕聲安撫道:“侯少爺,您也不必太過傷悲了,侯家雖為清狗所滅,但畢竟您還活著,永新縣的官府案牘庫里必然存著不少地契文冊,有了田土,侯家照樣能東山再起的。”
侯俊鋮掃了他一眼,幽幽嘆了口氣,卻沒有搭他的話茬,將本已收好的毛筆紙張摸出來,遞到牛老三身前:“牛兄弟,我這幾日教你的字,練的怎么樣了?寫給我看看?!?/p>
牛老三頓時擺出一副苦瓜臉,與侯俊鋮對視一陣,還是乖乖接過紙筆,用舌頭潤了潤筆尖,在紙上鬼畫符一般寫上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都是侯俊鋮這幾日教他還有他這個百人隊的弟兄們的字,從一到十,你我他之類的日常用字,還有他們的名字。
字寫的像蝌蚪在爬,侯俊鋮接過紙瞇眼看了一會兒,無奈的從牛老三手里拿過筆,在紙上改了起來:“牛德東!學(xué)了兩三天了,自己的名字還寫錯兩字,你是這百人隊的隊長,你都是這副模樣,下面的弟兄誰還會用心學(xué)習(xí)?”
“咱們這些大老粗,干的是賣命的買賣,上陣殺敵要讀書習(xí)字做什么?”牛老三沒心沒肺的笑著,看著侯俊鋮給他校正文字,卻一點都沒有關(guān)心在意的意思:“俺們又不去考科舉,學(xué)再多的字也沒用,侯少爺,要俺說,您就多花心思教教咱們的小崽子,咱們這些人就不用管了。”
侯俊鋮皺了皺眉,筆卻沒停:“那怎么行,既然說了要教你們讀書寫字,又怎么半途而廢?再說了,誰說讀書識字就一定要去考科舉了?不考科舉,讀書就沒用了嗎?”
“不然呢?”牛老三依舊沒心沒肺的笑著:“每個人的命都不一樣,俺們這些人的命,就是靠著這一身力氣武藝,攢些家底余財、買些田土屋宅,讀書識字那是咱們那些小崽子的命……”
“你才二十多歲的年紀(jì),怎能一天天的把命數(shù)掛在嘴邊?”侯俊鋮打斷了牛老三的話,停了筆,抬頭盯著牛老三,認(rèn)認(rèn)真真的問道:“牛兄弟,難道你就愿意一輩子當(dāng)個目不識丁的山賊?愿意生生世世受窮受苦?”
“誰愿意呢?可是不愿意,又能如何呢?”牛老三依舊在笑著,只是這次笑容之中多了許多尷尬和無奈:“有些人生下來就是受苦受窮的,有些人生下來便是吃肉喝蜜的,都是天定的命數(shù),從古至今能改命的,又有多少?能有衣食溫飽,便是萬幸了?!?/p>
侯俊鋮張了張嘴,最終卻只化為一聲嘆息,牛老三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失言,漲紅了臉解釋道:“侯少爺,俺不是在斥責(zé)您,您愿意教俺們讀書識字,是個心善之人……”
“所以就不要辜負(fù)了我這一片善心!”侯俊鋮將紙筆塞進(jìn)牛老三懷里:“錯的字我給你改過來了,每個抄五十遍,沒紙沒墨了就找我來要,我那毛驢的兜囊里帶著一堆呢!到永新縣城我要檢查,還有百人隊的弟兄們,你跟他們說,我到時候都要一一檢查!”
牛老三滿臉不樂意,卻也沒有抗拒,嘟嘟噥噥著“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個屁”將那紙筆收好,向侯俊鋮行了一禮,轉(zhuǎn)身去向百人隊里幾名頭目吩咐交代。
侯俊鋮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無奈的揉了揉臉,自言自語道:“這算是……。愚昧吧?”
侯俊鋮等人在侯家莊掩埋了尸體便往永新縣城而去,永新縣城距侯家莊并不遠(yuǎn),未到晌午,縣城城墻便遙遙可見,卻見城墻之上插滿了五顏六色的旗幟,全是二十八寨的長短旗幟,城門也是大開,一股股石含山二十八寨的兵馬正從敞開的城門處蜂擁而入。
“算算時辰,老寨主的主力應(yīng)該也才剛到永新縣吧?怎么就把永新縣城拿下來了?”牛老三在騾子上直起身子,伸長了脖子張望著:“城門口似乎沒發(fā)生戰(zhàn)斗,難道官軍直接棄城跑了?”
侯俊鋮也很是疑惑,正要搭話,城墻上似乎早瞧見他們這一隊人,城門口奔出幾匹馬來,為首的便是那有過幾面之緣的郁寨主,來到侯俊鋮身邊,豪邁的大笑著:“侯少爺來的巧,永新縣的縣太爺跑了,官兵跑了個干凈,咱們到的時候連城門都沒關(guān),這永新縣,不費一兵一卒便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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