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規(guī)律的顛簸聲。蘇婉婉撩開一角車簾,視線掠過朱紅宮墻的飛檐,最終落在那扇黑漆銅環(huán)的王府大門上。
“姑娘,到了?!避嚪虻穆曇魩е⌒囊硪淼脑囂健?/p>
蘇婉婉嗯了一聲,指尖攥緊了袖中的帕子。帕子是祖母繡的,針腳細密的牡丹開得正盛,像極了洛陽城四月的花海??纱丝逃|在掌心,卻暖不了那從心底漫上來的涼意。
她來京城,不是歸鄉(xiāng),是替嫁。
長姐蘇卿卿是父親的掌上明珠,聽聞要嫁給那位傳聞中性情暴戾、雙腿不便的六王爺蕭玦,當場就哭暈了過去。母親在一旁垂淚,父親踱著步子,最終把目光投向了洛陽——那個被他們遺忘了十六年的女兒。
“婉婉性子溫順,懂事。”父親在信里這樣說,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一件物品。
溫順?蘇婉婉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自嘲。在洛陽那座小小的宅院里,她若不溫順,又能如何呢?
王府的門開了,出來的是個面無表情的老嬤嬤,穿著一身深灰的衣裳,眼神在她身上掃過,帶著審視的意味:“是蘇姑娘吧?隨我來?!?/p>
沒有寒暄,沒有客氣,仿佛她不是未來的王妃,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客人。
穿過雕梁畫棟的回廊,庭院里種著幾株玉蘭,花瓣落了一地,無人清掃??諝饫飶浡还傻乃幬?,混著草木的清香,竟生出幾分蕭瑟來。
“王爺在書房,姑娘先去見過他?!崩蠇邒咄O履_步,指了指不遠處那間緊閉的房門。
蘇婉婉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屋內光線有些暗,窗邊的紫檀木輪椅上坐著一個人。他穿著玄色錦袍,墨發(fā)用一根玉簪束著,側臉的線條冷硬,下頜線繃得很緊。聽到動靜,他沒有回頭,只是指尖在輪椅扶手上輕輕敲了敲。
“你就是蘇家送來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
蘇婉婉屈膝行禮,聲音平靜:“臣女蘇婉婉,見過王爺?!?/p>
他終于轉了過來。那是一張極其俊美的臉,劍眉入鬢,鳳眸狹長,只是左眼尾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從眼角延伸到鬢角,讓那份俊美里多了幾分戾氣。此刻,那雙眼睛正沉沉地看著她,像結了冰的湖面。
“抬起頭來?!?/p>
蘇婉婉依言抬頭,直視著他的眼睛。她沒有像旁人那樣躲閃,也沒有露出恐懼或憐憫——她知道,這兩種神情,對眼前的人來說,都是冒犯。
蕭玦的眸色深了深,似乎有些意外。他見過太多趨炎附勢的嘴臉,也看過太多鄙夷或通情的眼神,卻第一次見到這樣平靜的目光,像洛陽的洛水,不起波瀾。
“聽說,你是替你姐姐來的?”他忽然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怎么,蘇家就這么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蘇婉婉垂下眼簾,聲音依舊平穩(wěn):“臣女不敢。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只是聽從安排。”
“聽從安排?”蕭玦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指尖的敲擊聲停了,“那你可知,嫁入這王府,意味著什么?”
蘇婉婉沉默片刻,抬眼時,眸子里清明一片:“意味著,從今往后,臣女便是王爺?shù)耐蹂!?/p>
無論是替誰來的,從踏入這扇門開始,她就是蕭玦的妻子了。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蕭玦看著她,良久,忽然嗤笑一聲:“有點意思?!?/p>
他揮了揮手,像是倦了:“嬤嬤,帶她下去安置吧?!?/p>
蘇婉婉再次行禮,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她聽到身后傳來一聲極輕的咳嗽,帶著壓抑的痛楚。她腳步微頓,終究沒有回頭。
門外的玉蘭花瓣還在落,蘇婉婉望著那一片潔白,忽然想起祖母送她上車時說的話:“婉婉,日子是自已過的。到了京城,好好活?!?/p>
是啊,好好活。
她抬起頭,望向王府深處那片沉沉的屋檐,輕輕握緊了拳頭。無論前路是什么,她都得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