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懂?!卑刚A苏K请p在此刻看來都有些愚笨的眼睛,緊接著還問了句:“那寶寶感受不到我的愛怎么辦?會傷心的呀?!?/p>
“你這樣我才是真的會傷心?!鳖櫻奶缴砩锨埃糁敲唇木嚯x,他盯著阿吀的眼睛都有些祈求意味的去告訴她:“如果你把自己未曾得到過的,都給了這個孩子,那你呢?那你怎么辦?在我眼里,你的傷口不是需要寄托在孩子身上才能痊愈,從始至終都在你自己手里,不要就這么算了好嗎?”
他眼眶又水光泛濫,微微俯首親了親阿吀鬢角,聲音隱忍之間又遺漏出恐慌:“你不要對我太好,也不要對孩子太好,我求你,對自己好?!?/p>
阿吀沒言語,半晌后她有些失神地疑惑道:“怎么辦?我還是沒聽懂,我覺著我衣食住行對自己夠好了,你到底在說什么?。俊?/p>
二選一“一個沒出息的男人?!薄?/p>
顧涯望著她,片刻之間就覺得面前這張三分嫵媚七分聰明面容尤為楚楚可憐起來。他心口悶得厲害,不知再如何解釋,只好道:“那我簡單些說,你只管做了自己喜歡的事兒就是了。你可曾想過,這孩子既托生到了你肚子里,自然是歡喜你每日晚起,也歡喜你不是那么規(guī)矩,你要是變了,孩子興許會失望?!?/p>
阿吀先是皺了眉,然后眨了兩下眼睛,之后才低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想想可是如此?例如你總說胎教也是,肚子里的孩子都明白的?!鳖櫻难普T,抬手覆在阿吀肚子上:“十月懷胎,懷胎之后還有那么長的日子,難道你要為了孩子一直如此嗎?你辛苦,孩子也會辛苦?!?/p>
阿吀被說得一下子就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她抬頭很有些緊張,語序都有些亂:“那怎么辦?我要怎么…怎么告訴寶寶我很愛她,又要怎么告訴她我很期待她?要是…”
她眼眶淚珠大顆大顆往下流:“要是寶寶以為我不喜歡她怎么辦?要是覺得我情緒不夠穩(wěn)定,覺得我是個沒用的娘親怎么辦?要是我什么都不會,只會花銀子,孩子會不會變得和我一樣?我要是不改,孩子會不會在我肚子里就會被我遺傳我的精神病,那要怎么辦?”
不帶有啜泣的眼淚,也無故作柔弱的無措,只有一團亂到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慌亂和不安,沮喪得仿佛自己不夠好,不會被還未出生的孩子所接受敬愛才是尋常。
顧涯很早之前便察覺到阿吀對自己太過忽略,用阿吀常用的說法,即是她不愛自己。她不但不愛自己還否定自己的全部,又在知曉身孕之后,刻板地只會做一些她不喜歡,卻被別人覺得好的對的事兒。
細到起身的時辰,用飯的習慣,說話的語氣,她都想做得盡善盡美,不像個人,倒像個沒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欲只會笑的物件兒。
他不知道是否曾經阿吀的娘親就是這么要求她當個無魂無魄的圣人,還是一遍遍地去搓磨她告訴她這才是好,讓阿吀在懷有身孕之后被動地觸發(fā)這種痛苦。
這太難了,從誕生時就不被認可,他懂這種滋味,恐怕真比起來,阿吀所承受只會比他更多。
顧涯盡量克制自己不要流眼淚,他怕阿吀看到他的脆弱會更害怕,于是淺笑著給她擦眼淚,聲音愈發(fā)柔和:“不會,沒人比你更好了,你看你那么聰明,我身上的冤案沒有你,不可能讓真相大白于天下;沒有你,那些失蹤的江湖人也沒人找得到;沒有你,陸裴也不可能放過這些人;你已經厲害得上到朝堂下到江湖都是你的事跡了,對不對?”
“可…可是青羽怪我,怪我因為不想打仗,所以不能找陸裴報仇。如果…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不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全的話,青羽的兩個師妹就不會死?!卑冈秸f眼淚越多,她用手去擦,可仍止不住眼淚決堤之勢。
顧涯猜到了,他早就猜到了,阿吀這種會跳出來去承擔承諾那許多的人,怎么忽而之間對陸裴毫無敵意。她怕他會因為找陸裴報仇失了性命,她還怕打仗會死更多人,又怕不報仇青羽會失望。
她就這么笨,笨到都往自己身上攬。
顧涯心頭那密密麻麻全因阿吀而生成的刺,幾乎要從心口順著血脈從喉嚨處破體而出,他極力抑制以致于手背都起了青筋。即便如此,開口那一瞬間的沙啞和若斷若續(xù)的語氣,還是遺漏了些許他的崩潰。
他手輕輕一動將阿吀摟入懷里,一手輕拍她后背,一手輕撫她后腦勺,有些鼻音與沙啞道:“你是個凡人,不是大羅神仙。孩子的事情,你交給我,不想打仗的事情,也交給我,我都會辦好。還有秋水宮的事,我也會給青羽一個交代。從此以后我們再不涉足江湖,你想去哪,我們去;你歡喜生活在熱鬧市井,我們去;你歡喜山中清凈,我們也去,好不好?你,我,我們的孩子,一起都去?!?/p>
顧涯張口,吐出一口濁氣,好讓自己的聲音盡量聽起來有些笑意:“孩子的名字我也取好了,不姓顧,顧字承載的過去太過沉重,我不想讓我們的后代以后還要背負這樣一段慘痛過往。讓孩子隨你姓明,無論男女,都喚做明月,高潔溫柔,好不好?”
阿吀哭哭啼啼地搖頭:“我也不想讓孩子隨我姓,我的姓也不好,我爸根本不喜歡我,他從來不希望我出生…”
這句話說完,隨之是阿吀稚弱孩童放肆的哭聲,連鼻涕都哭出來也不去管。
顧涯再能忍,再想裝得多么強大,可聽到阿吀這句話,心腸千千結還是在這一剎擰弄他的神魂,迫使他不得不用力地箍緊懷里的身軀,仿佛如此就能讓阿吀體會到他對她的愛意。
他眼淚奪眶而出,又抬頭,盡力讓自己的淚不會滴落在阿咩頸窩處。
手掌的紋路撫過衣裙刺繡,讓彼此的體溫在此刻有了交融地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