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官員一時看破不說破地笑笑。這少年乃是新科狀元楚扶青,年十八歲,南國人氏。已于蟾宮折了桂,受了官家與千歲爺?shù)奶釘y,卻還伶仃一人,未曾婚娶,還不曾受佳人的提掇。那女子容貌驚艷至極且又靈氣四溢,他對之動了心也是人之常情。必定是因?yàn)樯钍芮q爺?shù)膶櫽觯桓矣J覦千歲之物,且又心性靦腆,才不肯表露出心內(nèi)真實(shí)的意思。
眾人是這樣想,卻絲毫不知他心中早已波攪云翻到了何等地步。怕旁人看出異樣來,收了視線、不再去看藏雪,完全是強(qiáng)壓心思。卻實(shí)在難以按捺,再次抬眼悄悄瞥她時,恰觸上她朝他投過來的眸光。
扶青不禁心神大動,見她纖手扶著蕭曙的肩頭,秋波卻定定地凝在他身上,一時間,于無盡的難以置信和傷痛憐惜之外,竟又生出些別樣的、此前從未體會到的情愫來。
小姑娘自然也不能盯看他太久,很快收了眼,去為身旁的男人倒酒。卻在將玉卮捧給蕭曙時,手兒一抖,將杯中綠蟻全潑在了她自己的羅裙上。又見她棠唇張了張,大抵是說了兩句告罪之類的話,之后,未及千歲反應(yīng)過來,便一溜煙離了席。
好在千歲面上一絲惱意也無,絲毫不惱怒她的輕慢任性,只是教身旁的侍兒們快些追了出去。
扶青沉沉地吐出一口濁氣來,定了定心神后,口稱酒力不勝,也暫且離了席。
越過一盞盞輝亮熒煌、迷人眼的燈燭,終是在一處燈火闌珊之地目見了心中期望的那抹清影。
“藏雪妹妹……”少年冰涼玉潤的聲音是顫抖的。
小姑娘卻容色淡靜,她如今身在難中,并不覺得在這樣的場合遇見故人羞赧尷尬。朝他拜了一拜后,笑道:“恭喜扶青哥哥在這蕭梁入了仕宦一途。不知哥哥是何位次,又在何衙高就?”
她身上存著一種鎮(zhèn)靜自持的氣度,打小就有,如今,不知已遭逢什么樣的巨變,竟未曾損了。
暗暗驚嘆間,扶青回道:“我于今春殿試之時,被官家欽點(diǎn)為頭名狀元,如今在汴州府中任推官。”
“哥哥本事真是大,怪不得我能在今夜遇上你!”
她笑意深了些,他卻一時有些無措,不知她此言究竟當(dāng)真是在褒獎他,還是實(shí)則是在詈罵他。
她又問:“既是新科進(jìn)士,哥哥怎么未曾外放,竟直接在京中做了官?”
他含混言道:“君上如此安排,自己原左右不得。”
她卻指出:“莫不是昱王爺重視文治,甚是器重哥哥,因此特意將你留在身邊,好親自栽培?”
“豈敢揣度千歲爺?shù)囊馑肌彼幻庖矄柍隽诵闹凶钇惹邢胫獣缘氖拢懊妹糜值降捉?jīng)歷了什么?今夜為何竟侍奉在千歲爺身邊……”
“哥哥是不是好奇,我究竟是同席間旁的女子一樣是官妓,還是昱王從府上帶出來的?”
“這……”扶青一時語塞。他的確好奇,可,豈忍教她將傷心事細(xì)細(xì)托出……
“爹娘下世后,顛沛之中,我落入人牙子手中,又被賣至戶部員外郎沉誠府上,沉誠將我獻(xiàn)給昱王為婢。我不過是昱王府中的侍婢,被他隨意帶出來侍奉他飲宴罷了?!?/p>
藏雪眉目間漸漸涌上濃濃的凄清之意?!半m同妓子們一樣是賣笑求食,究竟好過迎新送舊。只是,我真怕千歲爺哪一日惱了我,將我貶為官妓,到時候過得連當(dāng)下也不如……”
扶青愈發(fā)痛心,以為能寬慰她一二,言道:“千歲爺寬仁,應(yīng)當(dāng)不會將妹妹貶為妓……”
卻不料,小姑娘神色霎時變得冷峻無比,“在扶青哥哥眼里,昱王自然是助官家調(diào)和鼎鼐、主掌乾坤,又頗是提攜你的賢王??桑阖M知他是如何待我的?”
玉手將衣領(lǐng)扯松。但見她雪白的頸肉間,道道交橫的紅指印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