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乎能想象出顧宴辭此刻的眼神——那種隱藏在平靜表象下,帶著審視、評估、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的眼神。他在“驗貨”,在確認這個他挑選出來的、用來填補她蘇韻“喜好”空缺的男孩,是否足夠“陽光”,足夠“純粹”,足夠……像一件完美的替代品。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開咖啡館厚重的木門。門上懸掛的風鈴發(fā)出一串清脆急促的叮當聲,瞬間打破了咖啡館里流淌的舒緩音樂和低語。
卡座里的兩人同時抬頭。
林嶼看到蘇韻,眼中閃過一絲純粹的驚艷和茫然。
而顧宴辭,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午后的陽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眸抬起,精準地捕捉到門口逆光而立的蘇韻。
里面的溫和與耐心在看清她的瞬間,如同被寒潮席卷,冰封千里。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幽暗,和一絲意料之中、卻又冰冷刺骨的譏誚。
蘇韻踩著高跟鞋,一步步走過去,鞋跟敲擊在木地板上,發(fā)出篤定而清晰的聲響,像敲在緊繃的鼓面上。
她停在卡座旁,目光居高臨下地掃過林嶼那張寫滿無措和干凈朝氣的臉,然后,帶著一種淬了冰的笑意,精準地落在顧宴辭毫無波瀾的臉上。
“顧總,”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帶著一種刻意拉長的、慵懶又危險的尾調(diào),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樂,“好巧啊。在這兒……培養(yǎng)新人呢?”她的視線意有所指地再次掃過林嶼。
林嶼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局促地看向顧宴辭,眼神里全是求助般的茫然:“顧先生,這位是……?”
顧宴辭沒有看他。他端起面前的冰美式,杯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順著他的指尖滑落。他的目光像淬了寒冰的刀鋒,只鎖定在蘇韻帶著挑釁笑意的臉上。
“蘇小姐?!彼_口,聲音低沉平穩(wěn),卻像裹著冰碴子,“路過?”
蘇韻輕笑一聲,那笑聲清脆,卻毫無暖意。她直接無視了林嶼的存在,拉開顧宴辭旁邊的椅子,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身體微微傾向他,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后調(diào)和……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陽光和顏料的干凈氣息,來自對面那個男孩。
這氣息讓她心底的惡意如同藤蔓般瘋長。
“路過?”她偏著頭,紅唇勾起一個極致嫵媚又極致冰冷的弧度,眼神像淬毒的鉤子,直直探入顧宴辭深不見底的眼眸深處,“我是專程來找顧總的呀。畢竟……”
她刻意頓了頓,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自己光潔的下頜,目光卻帶著赤裸裸的嘲弄,再次瞥向?qū)γ孀⒉话驳牧謳Z,聲音壓得更低,像情人間的呢喃,卻字字如刀,
“…顧總替我把關(guān)‘獵物’的眼光,還是一如既往的……精準?!彼t唇微啟,吐出最后兩個字,帶著一種慢條斯理的、近乎凌遲的羞辱感,“專挑這種……干凈得一眼能看到底的。”
“獵物”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嶼的心上。
男孩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那雙清澈的眼睛里充滿了被冒犯的震驚和受傷的茫然,他猛地看向顧宴辭,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質(zhì)問什么,卻因為巨大的沖擊和恐懼而發(fā)不出聲音。
顧宴辭端著咖啡杯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收緊了一下,指關(guān)節(jié)泛出一點青白。杯壁上的水珠加速滾落,滴在他深灰色的西裝褲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周身的氣壓驟然降低,咖啡館里仿佛憑空卷起一股無形的寒流。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放下咖啡杯,陶瓷底座與玻璃桌面碰撞,發(fā)出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咔噠”一聲。那聲音像是一個開關(guān)。
他終于將視線從蘇韻那張寫滿惡意挑釁的臉上移開,第一次,真正地、正眼看向了對面的林嶼。
那眼神不再是剛才偽裝的溫和,也不是面對蘇韻時的冰封,而是一種徹底剝離了所有偽裝的、居高臨下的審視,冰冷得如同手術(shù)臺上的無影燈,將林嶼從里到外照得無所遁形。
“林嶼?!鳖櫻甾o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這里沒你的事了。”
簡單的幾個字,沒有任何解釋,沒有任何安撫,只有冰冷的驅(qū)逐。像主人隨意地揮退一件用舊了的、不再需要的工具。
林嶼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巨大的難堪和羞辱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看著顧宴辭那張毫無表情的、如同神祇般冰冷的臉,又看向旁邊那個美艷絕倫卻如同毒蛇般可怕的女人,最后一絲僥幸也徹底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從喉嚨里擠出一點破碎的氣音,那雙曾經(jīng)盛滿陽光的眼睛此刻一片死灰。他踉蹌著轉(zhuǎn)身,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咖啡館,背影狼狽而絕望。
風鈴再次急促地響起,又徒勞地歸于沉寂。
卡座里只剩下兩個人。空氣凝滯得如同灌滿了水銀,沉重得讓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