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接到電話,說老頭聽到孫子和兒媳婦的噩耗,正喝著粥呢,“哐當”一聲就栽倒在地上,送到醫(yī)院時人已經沒了……
楊誠實的喉嚨哽了哽,猛地踩了腳剎車。
面包車在路邊頓了一下,慣性讓他往前傾了傾。
后視鏡里,鳳棲花苑的影子越來越小,像個被遺忘的舊夢。
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不能回去,至少今晚不能。
有些傷口,總得給它留點結痂的時間,哪怕只是一點點。
重新踩下油門,面包車慢吞吞地往前挪,車燈在空曠的街道上投出兩道昏黃的光,像只迷茫的眼睛,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出租屋的窗玻璃蒙著層灰,陽光透進來時,總被濾成昏黃的一片,像張褪了色的舊照片。
溫羽凡坐在輪椅上,背對著門口,一整天都保持著同一個姿勢——頭微微歪著,眼神落在天花板的裂縫上。
那道裂縫像條干涸的河,從墻角蜿蜒到燈座,他就那么盯著,直到眼皮發(fā)澀,也沒看出半點新意。
身上的病號服早就洗得發(fā)白,袖口磨出了毛邊。
他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換過衣服了,只聞到空氣里飄著股淡淡的霉味,混著窗外飄進來的油煙氣,像這屋子一樣,透著股揮之不去的陳舊與衰敗。
有時樓下傳來王嬸喊孫子回家吃飯的聲音,脆生生的,像極了小智以前纏著要糖吃的調調。
他會猛地繃緊后背,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輪椅扶手的木頭紋路,直到指腹泛白。
可等那聲音遠了,他又會慢慢松下來,眼神重新落回天花板,空洞得像口枯井。
他不是沒想過父親。
那天在醫(yī)院,母親給他削蘋果時,刀刃在果皮上打滑,說了句“你爸以前削蘋果最利落,果皮能連成條線”,說完就猛地閉了嘴,眼圈紅得像浸了水的櫻桃。
還有表哥楊誠實,每次來送菜,總會繞著彎子說“姨夫挺好的”,可他遞過來的保溫桶里,再也沒見過父親最愛吃的醬肘子。
這些細碎的線索像針,扎在他心頭。
他甚至能“看見”父親的樣子——總愛穿那件深藍色的休閑裝,袖口卷到小臂,左手食指因為常年抽煙,黃得發(fā)亮。
以前每次家庭聚會,父親總會把小智架在肩膀上,往他兜里塞水果糖,說“想吃你就吃”。
可現(xiàn)在,那只遞糖的手,再也不會伸過來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就趕緊掐斷,像怕被什么東西追著似的。
他已經沒有力氣再承受一次“失去”了。
妻子最后那句“羽凡”還在耳邊響,兒子搶蛋糕時的笑聲還在客廳繞,要是連父親也……
他不敢想,只能把自己縮成一團,往輪椅深處陷,仿佛這樣就能躲進一個沒有痛苦的角落。
夜晚來得格外快。
窗外的路燈亮起來,昏黃的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道細長的影子,像個沉默的窺探者。
溫羽凡躺在那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上,眼睛睜著,看著黑暗一點點爬滿房間。
枕頭早就被淚水浸得發(fā)潮,摸上去黏糊糊的,帶著股咸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