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只是筆尖頓了頓,又繼續(xù)在鍵盤上敲擊起來。
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指尖因為長時間用力而泛白,卻依舊敲得飛快,像是在與時間賽跑。
這份工作于她,從來不是可有可無的消遣。
那些印著“乘風機械廠”抬頭的文件,那些需要她簽字確認的生產(chǎn)計劃,甚至是此刻讓她頭疼的質(zhì)檢報告,都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那是她脫離“余家大小姐”的身份,作為一個普通職員,憑自己的能力掙來的認可。
墻上的掛鐘慢悠悠地走著,時針指向八點時,余曼曼終于放下筆,長長地舒了口氣。
她把核對完的報告摞整齊,壓在最上面,又從文件堆里抽出下一份待處理的訂單明細,指尖在封面上輕輕敲了敲,像給自己打氣。
窗外的霓虹在玻璃上淌成彩色的河,映在她眼里,亮得像藏了片星空。
七點五十五分,辦公樓的走廊早已浸在濃稠的暮色里。聲控燈不知何時壞了幾盞,明暗交錯的光線下,地磚上的劃痕被拉得老長,像一道道沉默的裂痕。
突然,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不是高跟鞋的清脆,也不是皮鞋的厚重,而是布鞋碾過地面的“沙沙”聲,每一步都踩得極穩(wěn),帶著種不疾不徐的篤定,像秒針在鐘面上移動。
緊接著,“咕?!緡!钡妮p響跟了上來,是保潔推車的橡膠輪碾過地磚接縫,在寂靜里漾開一圈圈漣漪。
那聲音不算大,卻像根細針,刺破了辦公樓的沉寂。
三樓辦公室里,余曼曼對這一切渾然不覺。
臺燈的光暈在桌面上投下一塊暖黃,將她圈在其中。
堆積如山的文件幾乎沒過手肘,最上面一疊的邊角已經(jīng)被她無意識地摳出了毛邊。
她握著鋼筆的手指微微用力,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和走廊里的推車聲奇妙地呼應著。
額前的碎發(fā)垂下來,遮住了半只眼睛,她卻沒空抬手撥開,只是蹙著眉核對報表上的數(shù)字,連睫毛都凝著專注的影子。
“哎呦,姑娘,這樓里人都差不多走光了,你怎么還在啊?!?/p>
聲音像溫水潑進熱油里,突然炸開在門口。
帶著點中年女性特有的沙啞,尾音裹著點不易察覺的試探,在空曠的辦公室里打了個旋。
余曼曼的筆尖猛地一頓,墨汁在紙上洇出個小小的黑點。
她緩緩抬起頭,脖頸因為長時間低著而泛起細微的酸脹。
門口站著的保潔阿姨正微微弓著背,推著輛半舊的藍色保潔車。
車斗里摞著泛黃的抹布、半桶清潔劑,還有個綠色的塑料垃圾桶,邊緣沾著點沒擦凈的污漬。
阿姨穿著灰藍色的工裝,領(lǐng)口別著顆磨掉漆的工牌,身材微胖的緣故,工裝的袖口被撐得有些緊,露出手腕上一圈松垮的紅繩。
她臉上堆著笑,眼角的細紋擠成幾道褶,只是那笑意沒完全抵達眼底,像蒙著層薄紗。
余曼曼的目光在她身上頓了半秒。
廠里的保潔員她大多眼熟,這個阿姨卻是頭回見。
但今天新員工入職的人潮還在眼前晃,她沒多想,只當是后勤新招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