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沒等他們開口,先微微欠了欠身,衣擺掃過桌面時帶起縷淡淡的檀香。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浸過冷水,清冽得能壓過戲臺上的鑼鼓:“兩位,借個座,不礙事吧?”
溫羽凡的目光剛掃過中年男人的臉,視線便不受控制地往上抬了半寸。
一道淡青色的對話框懸浮在對方頭頂,「武徒八階」四個宋體字像浸在水里的墨,在會館暖黃的燈光下泛著冷光。
他的呼吸驟然滯了半拍,后腰的舊傷像是被這氣場驚得抽痛了一下。
武徒八階?
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了茶杯,青瓷杯壁的涼意順著指縫往里鉆。
他飛快地掃視四周:穿旗袍的老太太們還在嗑瓜子,茶博士的銅壺嘴正劃出銀亮的弧線,戲臺上火紅的水袖翻卷如浪——沒人注意到這角落里的暗流。
“沒關(guān)系,隨便坐。”溫羽凡開口時,刻意讓聲音壓得平穩(wěn),可繃緊的下頜線還是泄露了幾分緊繃。
他看著對方落座時衣擺掃過桌面的弧度,那動作優(yōu)雅得像在撫琴,半點(diǎn)不像江湖武者的粗獷。
中年男人欠身的幅度剛好停在四十五度,指尖在茶桌邊緣輕輕一叩,發(fā)出“篤”的輕響。
這是武者間最標(biāo)準(zhǔn)的見禮,卻被他做得像文人雅集的問候。
“容在下冒昧自我介紹,我叫周柏軒,很高興認(rèn)識兩位?!彼男y在眼角漾開,卻沒抵達(dá)眼底,那雙眼睛亮得像淬了晨露的黑曜石,落在溫羽凡纏著繃帶的手腕上時,停頓了恰好半秒。
溫羽凡的喉結(jié)輕輕滾了滾。
主動報上姓名?這舉動本身就透著詭異。
在這龍蛇混雜的會館里,暴露身份無異于遞刀子給對方。
他眼角的余光瞥見金滿倉攥緊背包帶的手,指節(jié)都泛白了。
“幸會,我叫金滿樓。”他垂下眼簾,避開對方的視線,指腹在茶杯沿磨出細(xì)碎的響,“這是我兄弟,金滿倉?!?/p>
報假名時,他甚至能聽見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悶響。
金滿樓?這名字是他剛才盯著戲臺楹聯(lián)瞎編的,連自己都覺得生疏。
周柏軒的眉峰幾不可察地挑了下,像是覺得這名字有趣。
他端起蓋碗茶,杯蓋刮過碗沿發(fā)出“叮”的脆響,碧潭飄雪的清香漫過來時,他忽然偏過頭,鬢角的碎發(fā)掃過衣領(lǐng):“聽口音,兩位是外鄉(xiāng)來的?”
溫羽凡抬眼時,正撞上對方探詢的目光。
那眼神像溫水煮青蛙,看似溫和,卻把每個字都淬了鉤子。
他扯了扯襯衫領(lǐng)口,那里沾著點(diǎn)沒擦凈的藥漬:“是啊,剛來川府城不久?!?/p>
“旅游嗎?”周柏軒抿茶的動作頓了頓,茶沫沾在他唇角,被舌尖輕輕一卷便沒了蹤跡。
他的目光掃過溫羽凡袖口露出的繃帶,像在看件尋常物事。
“不算?!睖赜鸱驳闹讣庠谧啦忌蟿澇鰷\痕,“如果可以,打算在這邊討生活?!?/p>
他故意讓語氣帶了點(diǎn)外鄉(xiāng)人的局促,眼角卻在留意對方的反應(yīng)。
只見周柏軒的手指在茶杯底輕輕敲了兩下,那節(jié)奏像在盤算著什么。
“哦,工作有著落了嗎?”周柏軒放下茶杯,雙手交疊著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