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羽凡右手抓著長條形包裹,抬起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滲進來,帶著點安撫的力道:“放心,印度三哥天天掛火車,咱們就當體驗把異國風情?!彼D了頓,指腹蹭了蹭金滿倉傷腿的夾板,“一會兒車來了,我背上你,嗖一下就上去了?!?/p>
金滿倉猛吞了口唾沫,喉結動得像只受驚的蛤蟆。
他張了張嘴,呼吸帶著點急喘,聲音抖得更厲害:“可、可咱們這的車……比印度的快多了……時速兩百多公里呢!”他說著,下意識往溫羽凡身后縮了縮,仿佛這樣就能離那冰冷的鐵軌遠些。
溫羽凡挑眉,眼底閃過絲篤定的光:“但我會功夫呀?!?/p>
金滿倉咬了咬牙,后槽牙磨得咯吱響。
他知道這事沒商量,眼下這境況,除了跟著溫羽凡往前闖,沒別的路可走。
無奈像潮水似的漫上來,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好吧,”他的聲音里帶著點破罐破摔的頹廢,“一會兒你悠著點。別、別把我給顛下去了。”
說完,他死死盯著鐵軌延伸的方向,眼珠子都不敢眨,仿佛那黑沉沉的盡頭隨時會撲出什么吃人的東西。
一直沒吭聲的霞姐忽然動了動。
她往左右掃了一眼,月光在她側臉刻出利落的輪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帆布包的帶子——那包里藏著給金滿倉換藥的紗布,還有半瓶沒喝完的礦泉水。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飛了草里的蟲,每個字都裹著夜風的涼:“爬上去容易……”她抬腳輕輕踢了踢腳邊的碎石,那石子骨碌碌滾了幾圈,撞在鐵軌上發(fā)出“?!钡拇囗?,又墜進暗處沒了聲息,“誰知道下一班經過這里的車,開往哪兒?”
溫羽凡望向鐵軌延伸的方向,遠處的信號燈在黑暗中忽明忽暗,紅光綠光交替閃爍,像某種蟄伏巨獸的眼睛,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透著詭異。
風從鐵道盡頭灌過來,帶著鐵銹和野草混合的腥氣,掀得他額前的碎發(fā)亂晃。
“開到哪里都可以?!彼穆曇舫亮顺?,目光掃過金滿倉纏著繃帶的腿,又落在霞姐緊抿的嘴唇上,最終定格在北方的夜空,“只要出了川中地界,咱們就有轉機?!彼D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反正是……一路往北,總能到京城。”
話音剛落,遠處突然傳來陣極輕的震顫,像從地底爬上來的悶雷。
鐵軌開始嗡嗡發(fā)響,接縫處的雨水晃出細碎的漣漪。
金滿倉能清晰地感覺到胸腔里那顆心臟在瘋狂擂動,每一次搏動都撞得肋骨生疼,連帶著耳膜都在嗡嗡發(fā)顫。
這急促的心跳混著遠處鐵道傳來的隱約轟鳴,像有無數(shù)面戰(zhàn)鼓在耳邊同時敲響,震得他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
恍惚間,山西老家那片黑黢黢的煤場突然撞進腦海。
那時候他才十二歲,跟著鎮(zhèn)上的半大孩子扒運煤車,鐵皮車廂被太陽曬得滾燙,黑乎乎的煤塊堆得像小山,不小心蹭到手上就留下洗不掉的黑印。
車開得慢,晃晃悠悠的,他蜷在煤堆縫隙里,能聽見煤塊互相摩擦的沙沙聲,鼻尖全是煤屑的嗆人氣味,汗水順著下巴滴在煤塊上,瞬間被吸得無影無蹤。
可現(xiàn)在……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打著夾板的右腿,繃帶邊緣滲出的暗紅血漬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掌心的冷汗已經把繃帶浸濕了大半。
“來了。霞姐你幫我拿著這個?!睖赜鸱驳穆曇敉蝗粡呐赃厒鱽?,壓得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金滿倉轉頭時,正看見溫羽凡將那個長條形的包裹遞過去。
霞姐指尖剛扣住包裹的麻繩,就聽見鐵軌突然發(fā)出一陣細碎的震顫。
她下意識往路基外側縮了縮,帆布包帶在胳膊上勒出紅痕,目光死死釘著黑暗深處那點越來越亮的光。
溫羽凡的目光已經重新鎖死了鐵軌盡頭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