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掀起他額前的碎發(fā),露出光潔的額頭,下頜線繃得緊緊的,倒比任何解釋都讓人安心。
火車正碾過一截松動的鐵軌,“哐當”一聲巨響里,整個車廂頂都在劇烈震顫,他下意識收緊了托著金滿倉的手臂:“抓緊了,前面要拐彎?!?/p>
話音剛落,火車就像被無形的手猛地拽了一把,嘶吼著切入彎道。
狂風瞬間變得狂暴,卷著路基旁的荒草往人臉上抽,那些半人高的野草在飛速后退中揉成一團團模糊的墨綠,像翻涌的暗流追著火車跑。
金滿倉感覺自己的身體幾乎要被甩出去,只能把臉埋在溫羽凡后頸,聞著對方身上混著汗味和鐵銹的氣息,心里那點火氣早被恐懼沖得一干二凈。
這時,霞姐突然往前挪了兩步。
她指著斜前方,眉頭擰成個疙瘩,嘴唇快速開合著,像是在喊什么。
可火車輪撞擊鐵軌的“哐當”聲、風的呼嘯聲、車廂鐵皮的震顫聲混在一起,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聲網,把她的聲音嚼得粉碎。
溫羽凡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瞳孔猛地一縮——前方黑暗里,一道黑沉沉的輪廓正在逼近,是隧道!
“低頭!”他的低喝像淬了冰的錐子,硬生生刺破漫天轟鳴,扎進金滿倉和霞姐耳朵里。
金滿倉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蜷起身子,把臉往膝蓋上貼。
下一秒,隧道的陰影就像張開的巨口,“吞”下了整列火車。
黑暗瞬間涌來,濃得化不開,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變得清晰可聞。
他聽見霞姐的帆布包擦過隧道頂部的磚石,發(fā)出“刺啦刺啦”的摩擦聲,細小的碎石像雨點兒似的落進衣領,冰涼地貼在背上,激得他打了個寒顫。
隧道里的風更冷,帶著股潮濕的霉味,像是從地底深處鉆出來的。
金滿倉死死閉著眼,只覺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咚咚、咚咚”,每一下都撞得肋骨生疼,那聲音在黑暗里被無限放大,倒像是在給自己打氣的鼓點。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突然透出一點微光,像黑夜里的星子,越來越亮。
“快到出口了!”溫羽凡的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松快。
火車沖出隧道的剎那,月光像被打翻的銀盆,“嘩啦”一聲潑在車廂頂上。
金滿倉猛地抬頭,正好看見霞姐轉過頭來,風把她的亂發(fā)扯向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
她沖他們笑了笑,嘴角的弧度不算大,卻像月光一樣清透,眼里的堅韌和從容,讓剛才隧道里的窒息感瞬間散了大半。
霞姐的目光越過他們,落在遠處。
城市的霓虹在視野里被拉成一條條彩色的光帶,橘紅、鵝黃、靛藍,纏在一起往天邊跑。
她忽然愣了愣,那些流動的光在恍惚間竟和記憶里的畫面重疊……
川中老茶館里,掛在梁上的燈籠穗子被風吹得晃啊晃,也是這樣暖融融、暈乎乎的,混著茶香和說書人的吆喝聲,落在人身上,帶著股踏實的煙火氣。
可那記憶里的暖,和眼前這飛馳的冷,隔著何止千里。
她輕輕吸了口氣,風灌進喉嚨,帶著點澀。
火車還在往前跑,載著他們,往越來越遠的北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