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簾一動,里屋藥柜的木頭味混著草藥的苦香就漫了出來,那味道清苦里帶著點土腥,是山野里獨有的氣息。
“先給你敷三副活血散,把瘀青拔一拔?!彼麖乃幎防镒コ霭焉詈稚乃幠?,“明日再看骨頭錯位的事,急不得。”
溫羽凡往前湊了半步,喉結上下滾了兩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往墻角瞟了瞟,像是怕這話驚著誰:“大爺,實不相瞞……”他指尖捏著褲兜邊緣,磨破的布茬兒在指腹下簌簌響,聲音低得像蚊子哼,“我們身上統(tǒng)共就剩一百來塊錢了,怕是……付不起藥錢。”
趙大爺手一揮,旱煙桿帶起一陣風,銅煙鍋“當啷”磕在藥柜沿上,震得幾星藥末飄進旁邊的搗藥罐里,發(fā)出細碎的響。
“行了,誰還沒個難處?!彼樕系鸟拮佣际嬲归_了,透著股山里人的豁達,“這次不收錢,藥是自個兒采的,值當什么?!?/p>
霞姐連忙擺手,手心都沁出了汗:“那可不行啊大爺,哪能白讓您受累。您這草藥是采的,可力氣不是白來的啊?!?/p>
老人正彎腰從藥斗里抓一把深綠的艾草,指尖沾著的藥粉簌簌落在粗布圍裙上,像撒了層綠霜。
“嗨,這些艾草、接骨草,后山上一叢叢的,隨手就能薅一把,要啥本錢?”他把草藥往牛皮紙包里抖,干枯的草根蹭著紙壁,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山里人講究個互幫襯,當年我兒子發(fā)燒,還是路過的驢友背著去的鎮(zhèn)上呢?!?/p>
溫羽凡往前又挪了半步,肩膀都快挨著藥柜了,語氣急得像要冒火:“那也得費功夫不是?要不這樣,大爺,我給您干活抵債?劈柴、挑水,啥重活都行?!?/p>
霞姐跟著往前湊了湊,挽起的袖口露出細白的手腕,臉上笑盈盈的:“是啊大爺,讓我們干點啥心里才踏實。不然這藥敷著,都覺得燙得慌。”
趙大爺往紙包里抖丹參的手忽然停住,轉過頭時,叼在嘴角的煙鍋差點滑下來。
他瞅著眼前這兩個急著表決心的年輕人,皺紋堆起的眼角忽然漏出點笑紋,像凍住的河面裂開道暖縫。
“成啊?!彼麤_溫羽凡揚了揚下巴,語氣里帶著點長輩對晚輩的親昵,“那小子,去把東墻根的柴垛劈成細條,碼齊在屋檐下,夠我燒到秋收才好。”
又轉向霞姐,旱煙桿往堂屋側門一指:“閨女會動火不?廚房出門左轉,灶臺上有剛摘的豆角,中午就看你的了?!?/p>
溫羽凡立刻應聲,聲音脆得像敲在石板上:“好嘞!”轉身就往院里走,腳步都帶著股利落勁兒。
霞姐往板凳上一甩帆布包,“啪”地拍了下胸脯,“您就瞧好吧!”她把袖口挽得更高,露出白凈的小臂,臉上的自信快溢出來了,“我可是輕易不下廚,今兒露一手,保準香得你們舔盤子?!?/p>
金滿倉看兩人都有活干,急得單腿支著板凳想站起來,結果牽動了傷腿,疼得“嘶”了一聲:“那我呢?我干啥?”
溫羽凡轉過身時順手往他好腿上輕踢了一下,鞋底蹭過布面發(fā)出“噗”的一聲,眼里的笑里裹著點疼惜:“你個發(fā)著燒的瘸子,老實待著養(yǎng)傷就是最大的貢獻?!闭f完轉身進了院子。
留下的金滿倉在那兒撇著嘴,卻又忍不住笑出了聲。
……
八仙桌的木棱被歲月磨得發(fā)亮,四條方腿穩(wěn)穩(wěn)扎在青磚地上,將四人框在各自的角落。
正午的日頭透過窗欞斜切進來,在桌面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把兩只瓷碟里的東西照得愈發(fā)扎眼。
那本該是炒豆角和煎雞蛋的玩意兒,此刻黑乎乎地蜷在盤底,邊緣還凝著焦硬的殼,像是被誰把灶膛里的火全潑了上去。
飯點早過了,桌上的碗筷擺得整整齊齊,卻沒誰動第一下。
空氣里飄著股淡淡的焦糊味,混著趙大爺旱煙的余韻,壓得人喉嚨發(fā)緊。
院角的黑子不知被什么驚了,隔會兒就“汪”一聲,吠聲撞在土墻上彈回來,倒讓這沉默更顯滯重。
金滿倉之前吃了趙大爺抓的藥,剛在里屋歇了半個鐘頭,額頭上的虛汗收了些,肚子卻不爭氣地叫起來。
可他盯著那盤看不出原色的“炒豆角”,筷子在指間轉了兩圈,終是沒敢落下,喉結滾了滾開了口:“霞……霞姐啊……您這兩個菜什么講究啊?”他刻意拖長了調(diào)子,眼角往碟子里瞟,“這菜名是叫‘孫猴子七進七出火焰山’嗎?”
話里的調(diào)侃像顆小石子投進死水,霞姐猛地抬頭,半邊臉頰還沾著塊灰黑的鍋底印,看著像只花臉貓。
霞姐下意識往臉頰摸了把,指尖沾著的鍋底灰蹭成了更顯眼的黑印。
她本想瞪回去,可對上金滿倉那雙寫滿“不敢動”的眼睛,氣勢先泄了半截,肩膀微微垮下來:“能怪我嗎?那土灶跟城里的煤氣灶能一樣?火門一打開就跟噴火龍似的,我緊著往灶膛里添柴,它偏就燒得沒邊沒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