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他緩緩開口,聲音平穩(wěn)得像攤開的賬冊,“陳家大少會缺買游艇的錢?怕是你車庫里隨便輛跑車都比那懸賞金值錢。”
“其次,”他頓了頓,視線轉(zhuǎn)回左少秋臉上,“咱們倆的仇家列表重疊了至少三個名字,現(xiàn)在撕破臉,純屬給別人當槍使?!?/p>
“最后,”溫羽凡的語氣軟了些,帶著點說不清的復雜,“川府倉庫那回,你明明能補刀卻轉(zhuǎn)身走了——這點情分,總夠算半個朋友吧?!?/p>
左少秋挑了挑眉,突然往前湊了半步,折扇“唰”地展開,扇面水墨山水在月光下晃出漣漪。
“半個?”他像是聽到了什么趣聞,尾音揚得老高,“怎么就不能是一個?”
溫羽凡迎上他的目光,那雙總藏著算計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驚人。
他沉默兩秒,聲音壓得很低,尾音帶著點自嘲的氣,右手悄悄往床頭武士刀的方向挪了半寸:“你這樣的人,渾身都是心眼子,跟你交滿打滿算的朋友,我怕哪天醒過來,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p>
這話剛落地,左少秋突然仰頭笑了起來。
那笑聲撞在糊著窗紙的木框上,震得檐角銅鈴輕輕晃了晃,連窗外洞庭湖的浪濤聲都仿佛被這笑聲劈開道縫。
他笑得肩膀發(fā)顫,手里的折扇都差點掉在地上,好半天才直起身,用扇面抹了把笑出來的眼淚:“溫羽凡啊溫羽凡,你這性子倒是跟在倉庫的時候大大不同了,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行,半個就半個?!?/p>
溫羽凡走到窗邊,浴后的水汽還在他發(fā)梢凝成細碎的水珠,隨著動作輕輕滴落。
他隨手拽過一把雕花木椅,椅腿在青石板地上拖出“吱呀”一聲輕響,恰好停在離左少秋一步遠的地方——這個距離,進可攻,退可守,是他在無數(shù)次生死邊緣練出的本能。
他緩緩落座時,椅面的涼意透過薄薄的睡衣滲進來,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抬眼時,目光像淬了冷的鋼針,死死釘在左少秋臉上,連對方耳后那縷被月光染成銀白的發(fā)絲都看得分明:“你還沒回答我,先前在宴席上故意找茬,到底是為什么?”
左少秋腕骨輕輕一轉(zhuǎn),烏木折扇“唰”地合攏,扇骨碰撞的脆響在寂靜的房間里蕩開漣漪。
他用扇柄有節(jié)奏地敲著掌心,“篤、篤、篤”的聲線像秒針在走,配合著窗外洞庭湖隱約的浪濤,竟有種奇異的韻律。
“找你,自然是有事相求?!彼旖枪雌鸬幕《壤锕鴰追謶蛑o,尾音被刻意拉得很長,像根羽毛在溫羽凡心尖上輕輕掃過。
那雙總藏著算計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驚人,瞳孔里晃著窗欞的影子,狡黠得像只偷到雞的狐貍。
溫羽凡眉峰猛地一蹙,額角的青筋輕輕跳了跳。
他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椅面的木紋,腦子里瞬間閃過宴席上的對峙:
對方那句“洗不掉的血腥氣”像針似的扎人;
又想起登島時那塊突然炸開的礁石,飛濺的石渣擦過褲腳時的冰涼。
“有事相求,犯得著用石子砸我腳踝?犯得著在宴席上撕破臉?”他聲音里帶著點壓不住的煩躁,忽然頓住,眼神陡然銳利,“碼頭那下暗手,也是你吧?我明明沒看見你在岸邊,可那石子的力道……”
左少秋卻像沒聽見他的質(zhì)問,忽然往前傾了傾身,連帽衫的領口往下滑了滑,露出半截鎖骨。
他神秘一笑,眼底的光忽明忽暗:“李家那枚失竊的銅鏡,你猜是誰偷的?”
這話像把鑰匙,“咔嗒”一聲捅開了溫羽凡心里的疑竇。
他指尖猛地一頓,先前那些零碎的線索:
宴席上李蛟提到銅鏡時的痛心,懸賞時幕布上那道模糊的黑影,左少秋突然湊過來的試探……
這些線索瞬間在腦子里連成了線。
他刻意放緩呼吸,指尖在膝頭悄悄蜷起,試圖掩住眼底的波動,語氣卻還是帶了點緊繃:“原來是你?!鳖D了頓,他抬眼直視左少秋,“一枚傳家銅鏡而已,你是吃飽了撐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