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樣畫葫蘆
廣陵城的秋雨已連綿六七日,刺史府西閣的鎏金銅漏剛報未時三刻,安知鹿便立在平山驛外的青石碼頭上。
這位剛剛到任的揚州鹽鐵轉(zhuǎn)運使,今日在此會見揚州城中的一些要員,他身穿著越州進貢的孔雀羅襕衫,腰間蹀躞帶上的金魚袋在細雨中泛著幽光。
看著瘦西湖上穿梭的畫舫,聽著歌女唱著的《楊柳枝》,他伸手隨意的折了數(shù)根柳枝,卻是編了一頂小時候玩鬧經(jīng)常戴的柳枝帽。
“安使君久侯了!”長史趙德言踩著濕滑的麻石階匆匆趕來,官袍下擺早已被雨水浸透。他那張圓潤的胖臉上布滿細密的汗珠,與雨水混在一起,順著雙下巴滴落在早已浸透的官袍前襟。稀疏的眉毛下,一雙小眼睛因匆忙趕路而微微發(fā)紅,此刻正不安地眨動著。他一邊用袖子擦拭額頭的汗水,一邊急促地調(diào)整著紊亂的呼吸。
“是趙長史?”
安知鹿看著眼前這個氣喘吁吁的中年官員,目光落在他那因緊張而不自覺搓動的肥短手指上,不由得笑了笑,"那倒是的確等得心急,有那么一會都覺得你們今日一個都不會來,故意給我下馬威了。"
"豈敢豈敢。"趙德言連忙拱手,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連帶著雙下巴都跟著顫動起來。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卻因為太過勉強,使得眼角堆起的皺紋顯得格外深刻。那雙小眼睛不停地偷瞄著安知鹿的表情,整個人像一張繃緊的弓。
正在躊躇怎么說些漂亮話,卻聽到一些急促的腳步聲,朝著自己來時的臺階一看,趙德言頓時送了一口氣,道:“安使君,你看都是這道路泥濘誤事,這不都趕巧在這個時候到了么?”
那濕滑的麻石階上,度支判官劉玄義,漕運判官劉鵬飛,鹽鐵巡院兵曹馬漢升,司倉參軍郭甘露,鹽場監(jiān)當(dāng)官周溪,鑄錢監(jiān)使杜云末等等,都好像賽跑似的往上拱。
安知鹿哈哈一笑,道,“好事不怕晚,兩鍋燜羊肉到這個時候差不多正好?!?/p>
他這笑聲一起,驛站里的兩口大鍋的鍋蓋似乎就正好在此時掀起,一股肉香瞬時彌漫整個驛站。
羊肉對于這些掌握著驚人利益的實權(quán)官員而言并不算稀罕物,但這兩鍋羊肉卻是算準了他們今日不會不來,令這些官員此時嗅著肉香都不由得心生寒意。
在過往的十余日里,這名幽州底層修行者出身的鹽鐵轉(zhuǎn)運使已經(jīng)展示了自己的修為和雷霆手段,不僅是前去刺殺他的修行者和軍士都被其輕松解決,數(shù)名能夠影響他調(diào)兵的官員都被他以治罪拒捕的名義格殺當(dāng)場。就連漕幫的人都全部轉(zhuǎn)頭給他賣命。
而現(xiàn)在,這人除了顯示自己的武力之外,還開始給他們顯示他們認知之外的東西。
此人明明是太子的死敵,他們所有人都清楚,太子對這人恨之入骨,這樣的人,即便他們沒有能力直接除去,也要想盡一切辦法令他難堪,也要想盡辦法給他使絆子。
然而剛剛送抵手里的加急密箋卻是讓這些在官場之中摸爬滾打了許多年的老油子毛骨悚然。
太子用婉轉(zhuǎn)的語氣告知他們所有人,這人現(xiàn)在屬于他的盟友。
他們根本無法理解,這人是通過什么手段讓太子改變了心意,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已經(jīng)超出了鄭氏門閥的能力范圍。
不管是憑借此人自身的能力,或是這人的身后還站著更強大的支持者,太子的加急密箋已經(jīng)讓他們意識到,若是按著之前的想法行事,或許他們很快就會變成大河里飄著的浮尸。
果然,等到他們所有人在驛館之中坐定,剛剛出鍋的羊肉配著一些菜蔬端上來,安知鹿開口說的
依樣畫葫蘆
趙德言也不裝了,端起酒杯輕聲道,“安使君,誰都不介意多條路,但這年頭,什么人能信,什么人不能信,那沒個準啊?!?/p>
安知鹿哈哈大笑起來,道,“趙長史是怕我安某人口說無憑?”
趙德言干咳了一聲,道,“聽說安使君有不少以前的弟兄從幽州跑過來替安使君做事,看來安使君應(yīng)該是一諾千金的人物?!?/p>
安知鹿又是哈哈一笑。
這些個都敢動造反心思的官員,也沒一個是廢物。趙德言看上去膽小怕事的模樣,其實這句話不就相當(dāng)于點醒安知鹿,你那些水賊的底細,我們也都清楚得很。
不過這些人越是厲害,安知鹿便越覺得有用。
他也不廢話,從袖子里掏出一份文書就丟給趙德言,“趙長史,你看看這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