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讓他把昭梧公主請過去雖未明說是為什么事,可他在宮里那么多年了,人心不說,自己也有桿秤去衡量輕重。
這能在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里混出名號的,就沒有簡單人物。
崇祈公主那事兒雖說只是鬧得雷聲大雨點小,作為決裁者的皇上始終沒有任何表示處罰,但到底讓闔宮許多早看不慣她的嬪妃們看了好一出笑話,緊閉這幾日每每向上請安,皇后跟太后也在變著法兒敲打。
這貴妃娘娘將門世家出生,母族在朝中得勢,她在后宮恩寵又盛,哪兒吃過這樣的委屈,自然要把這筆賬算在昭梧公主頭上。
而這昭梧公主呢?那是宮中上下出了名的好脾氣,入宮這兩年,禮待下人又出手大氣,加上定北侯遺女的境遇,滿宮人誰提起不覺得在她宮里當(dāng)差是門好事?可他想著前些天師父教導(dǎo)他時說的——這宮里,煩人人稱贊脾氣好,卻還能做到不被暗害的,那性子未必就真如傳言溫順。
更多的,或許只是藏得深,以至周圍的人都被虛幻的假象迷了眼。
他那會兒對這句話的深意還只是一知半解,可想起宮里那位驕橫的長公主,看不慣她的人可從來不少,但能做到讓她被罰禁閉自己全身而退的,似乎只有眼前這一位。
吞了口口水,又壯著膽子抬起眼看了前方的女子一眼,那張在燕京享譽(yù)盛名的臉隱在光影之下,他不敢直視甚至是細(xì)細(xì)打量,只是一眼,又慌張地低下頭匍匐在地。
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們身上,周遭適才看到謝寧玉的,沒看到的,見面前如此緊張的氛圍,都多多少少地低著頭彎下了身子,害怕戰(zhàn)火燒到自己身上。
那太監(jiān)在烈日下低著頭,想到師父曾說藏得深的人總不會輕易暴露自己,此刻反倒是疑惑不解,為何一向好說話的昭梧公主這次卻是不裝了?她不會不知道貴妃叫她干嘛,如果想要脫身,像從前一樣逆來順受難道不好嗎?他跪在那里遲遲沒有接話,腦子被烈日曬得像糨糊,昏昏沉沉地胡思亂想著。
謝寧玉站在那里看他,聽不到回應(yīng),本想發(fā)作,外面卻又進(jìn)來一人,與那太監(jiān)同等裝扮,只是看衣服和樣貌,要顯得資歷深厚許多。
沒有廢話,那老太監(jiān)便干凈利落地一腳踹他屁股上,接著便是一跪:“你這沒根不會看臉色的東西,公主的教攆不是讓你早早抬過來了嘛?跪在這里跟貴人說什么東西?還不快請公主罪,想誤了公主與貴娘的大事嘛???”他邊說著,腳上狠踹,幾下下來,那太監(jiān)不由栽到地下,想到場合,又連忙狼狽爬起,整個人透著可憐的殘樣兒。
謝寧玉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本想出面阻止,心里卻清楚這樣揣摩不出上位者心思的奴才,即便她不想管下,腦筋沒繞過彎,以后也只會在深宮得罪大人物,終究還是別過眼,不做任何反應(yīng)。
那老太監(jiān)打了又打,直至精疲力盡,猛地跪倒在地:“這…奴才這徒弟愚笨,只得了貴妃通傳便急赤白臉地往這兒趕,全然忘了公主的教攆早叫人抬了來,耽誤了貴人的事兒,還請公主降罪于他。
”老太監(jiān)說著,頭便向地上磕去,眼看差不多了,謝寧玉這才冷聲阻止:“在宮里當(dāng)差還這么糊涂,今日誤的是本公主的事倒也罷了,來日若撞了皇上太后,有百來條命怕也是不夠你賠的。
今日長公主壽宴,大喜的日子,便罰你去幫內(nèi)務(wù)府的宮女分發(fā)今日賞給下人的酸梅湯,小懲大誡,莫要以后也同今日一般失了分寸。
”不痛不癢的懲罰,那老太監(jiān)慌忙拉著還懵圈的徒弟繼續(xù)磕頭謝恩。
謝寧玉卻不再管他們,拍了拍溫時序的手掌示意她放心,跟著便不再逗留,徑直走到宮門外上了候著的教攆。
待人走后,滿院寂靜的氛圍才徒然松下,那老太監(jiān)等著貴女們的視線紛紛移開才把那小太監(jiān)悄摸拉起,走到一邊,恨鐵不成鋼地拿著手點他的腦袋:“你就樂今天遇到的是昭梧公主吧!若換成宮里任何一位有頭有臉的貴人,這命可還不知能不能保住。
”小太監(jiān)嘟囔:“那誰不知道貴妃娘娘找昭梧公主是要為難,這種情況哪還會想著是要帶教攆,何況昭梧公主一向不在乎這些,哪知道會變成這樣……”“那說你不成器你還不信!貴妃娘娘說了她要為難公主了嗎?貴人的心思是你能揣度的嘛???”“不是您老人家總說在宮里當(dāng)差一言一行都要深思用意才能活下去嘛?我這樣想怎么又變成不對了?”“你啊你……”那老太監(jiān)大約是被氣得說不出話,手狠狠垂了胸口一下。
“那昭梧公主是什么人?定北侯殉國在前,就是皇帝太后也不敢輕易得罪人家怕落人口舌,貴妃娘娘又怎么敢在明面上給人難看?你就是猜到她請公主去是有惡戰(zhàn),也萬不可怠慢公主,這滿院的小姐就站在那里,你今日沒拿教攆去,明日宴會結(jié)束便會鬧得滿城風(fēng)雨。
那這些天皇室欺辱忠烈孤女的傳言豈不就被坐實了?這么大一頂帽子扣下來,別說貴妃頂不住,就是皇上,也得被唾沫星子煩擾得鬧心!”“可貴妃她本來……”“你聽見貴妃說要為難公主了嗎?還是你親自見到了?給貴妃的心思蓋棺定論,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說到最后,老太監(jiān)壓抑的聲音幾乎是要噴涌而出,滿腔的氣憤在這里瘋狂發(fā)泄,內(nèi)心則對這愚昧的徒弟感到越發(fā)失望和惶恐,要這年歲還是如此心境,以后保不齊會死在哪位貴人手里。
他深吸一口氣,手沉沉地壓在那小太監(jiān)頭上:“別的先不說,你現(xiàn)在只要記住一點,是昭梧公主的發(fā)難留了你一條命,你得給我記這個恩,以后切不可再做一樣的事。
今日你便去內(nèi)務(wù)府受罰,一會見著公主的侍女,記得通告她們公主的去處。
”說完,他不再看他,狠狠地轉(zhuǎn)身,向著貴妃的珠玉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