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心思卻與陸夫人截然相反。聞聽皇帝那番話,她眼簾微抬,目光如細(xì)針般隱晦地掃過帝王面龐。見他眼神端凝,并無年輕時那般幾欲失態(tài)的灼熱,心頭那股復(fù)雜難寧的滋味反倒更甚了。
她不敢確定,此刻皇帝對陸夫人存著怎樣的心思。這宮里的人,個個都是看臉色過日子的,可天子的心思,誰敢輕易揣測?偏她是他的結(jié)發(fā)妻,看得最是分明——方才那一瞬間,他眼底掠過的,分明是對臣妻的覬覦。
那是有違綱常、悖逆人倫的禁忌之情。早年剛察覺時,她只嚇得驚懼欲死,生怕這位陛下真會不管不顧,做出什么動搖國本的荒唐事來。好在那時的帝王如蟄伏的雄獅,縱有波瀾也能強(qiáng)自按捺,忍耐力驚人。
可如今,他年歲漸長,太子也已長成,她卻越來越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了。那深處翻涌的,究竟是未曾熄滅的欲望,還是她這些年驚弓之鳥般的疑心?
皇后垂下眼,指尖在膝上的錦緞上輕輕劃過,留下幾道淺痕。殿內(nèi)暖爐燒得正旺,她卻覺得背脊泛著絲絲寒意,連帶著呼吸都沉了幾分。
今日之事,倒像是一團(tuán)混沌的迷霧。上午時分,皇后那信誓旦旦的模樣,恍若這門婚事今日便能塵埃落定一般,讓陸夫人心里也揣了幾分熱望。
可等到下午見了陛下,陸夫人幾次三番將話頭往孩子們的婚事上引,他卻始終不接茬,那副但笑不語,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只叫陸夫人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往下沉,涼了半截。
皇后原是最急著促成此事的,這會兒卻不知怎的,竟沉住了氣,只端坐在那里,偶爾附和兩句,再不多言。
直到——
皇帝忽然開口,目光落在陸夫人身上:“怎么只帶了這丫頭來?朕記得陸大將軍的嫡女也已回京,怎不將她也帶進(jìn)宮來?”
陸夫人心頭微緊,欠身回道:“回陛下,阿菀如今在家中照拂兩個孩子,尋常不輕易出府的?!?/p>
皇帝挑了挑眉,轉(zhuǎn)眸看向皇后,語氣帶著幾分追憶:“朕倒還記得陸菀這孩子,與咱們的珩兒年歲相仿。在邊漠長大的姑娘,身子骨硬朗,性子也爽利。說成婚后沒多久便為夫家添了一兒一女,著實(shí)是個有福分的。”
皇后聞言,臉上漾開一抹得體的笑,附和道:“是啊,那孩子性子隨她父親,帶著幾分英氣,倒不像一般閨閣女子那般嬌弱。”
垂首坐在一旁的陸茵,聽著這番看似尋常的對話,心頭卻莫名一恍惚。那日薏疏童言無忌說的那些話,此刻竟不受控制地浮上心頭,讓她指尖微微發(fā)顫。
皇帝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忽然輕嘆一聲,帶著幾分歲月催人的感慨:“一轉(zhuǎn)眼,連孩子們都要成家立業(yè)了,朕……是真的老了?!?/p>
皇后忙斂了斂神色,溫言勸道:“陛下說笑了,您春秋鼎盛,龍?bào)w康健,孩子們長大成人,正是能為陛下分憂的時候,這原是天大的喜事,怎能說老呢?”
陸夫人也笑著附和,笑意干巴巴的。
皇帝目光落在她臉上,悠悠道:“朕與陸太師年歲相仿,可瞧著他,倒還如年輕時一般,顏色未改呢?!?/p>
陸夫人忙欠身回話,語氣透著謹(jǐn)慎:“陛下有所不知,臣下得見天顏,無不是仔細(xì)打理了儀容才敢入宮。歲月不饒人,他老了,遠(yuǎn)不如年輕時那般身強(qiáng)體健。”
皇帝勾了勾唇角,那笑意卻未達(dá)眼底,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瓷杯擱回案幾的瞬間,發(fā)出“?!钡囊宦曒p響,在寂靜的殿內(nèi)格外清晰。
“陸茵年紀(jì)尚小,”他緩緩開口,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夫人還是將她帶回去,再教養(yǎng)兩年吧?!?/p>
這話一出,滿殿霎時靜默無聲?;屎竽樕蟿偢∑鹨唤z詫異,皇帝接下來的話便如一道驚雷,直直將她釘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