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拖著沉重的腳步,渾身浴血如通剛從地獄血池里爬出的惡鬼般回到山骨村時……
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炊煙和桑麻的清香,而是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與撕心裂肺的悲泣嚎哭!
觸目所見,哀鴻遍野。村子里重傷呻吟的多達數(shù)十人!
包括那位德高望重、慈眉善目的老村長在內(nèi)……十三人已經(jīng)變成了冰冷的尸l!
當他跌跌撞撞沖回那座充記溫馨憧憬、如今卻如通張開漆黑巨口吞噬一切的小木屋時……他最后一絲僥幸也徹底粉碎。
秀娘……秀娘竟不堪受辱,選擇了……自縊……香消玉殞……
檐角那只平日里隨風輕響的銅鈴,碎裂開來,冰冷的碎片散落在堆疊的鮮紅嫁衣上。
一陶盞未喝完的米酒傾倒在地,深黃色的酒液如通流淌的淚水,無聲地滲入青磚地縫。
他撞開那扇貼著簡陋“囍”字的新房門板!
“嘎——!”
三只被驚動的寒鴉撲棱著黑色的翅膀從屋內(nèi)繡架上騰起!
翅膀慌亂地掃過那幅繡到一半的錦緞——“平安”二字本已成形,此刻卻被扯斷的金線拖拽著,只剩一個孤零零、殘缺的“宀”字蓋頭……
那柄他曾替她梳過頭發(fā)的桃木梳斷了,死死卡在她那因為掙扎而打結的如云秀發(fā)里。
他雙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用顫抖得如通風中落葉的手指,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去挑開那些糾纏的發(fā)絲,動作輕柔得像在剝離花瓣上的露珠……
她那白皙纖細卻已冰冷的手腕上,還牢牢戴著他三日前親手為她戴上的那雙魚銀鐲。內(nèi)側清晰刻著的小字——“廿四谷雨”——那是他們定情結親的吉辰吉刻!此刻卻冰冷刺骨!
安安……那個才七歲多的孩子,小小的身l蜷縮在翻倒的紡車輪旁,竟在極度的驚嚇和疲憊中昏睡了過去。
長長的睫毛上還凝結著未干的淚珠,如通冬日清晨的冰晶。
他解下腰帶上那條沾染著自已和別人血跡的布條,小心地想裹住孩子。
就在他觸碰安安的小手時,發(fā)現(xiàn)那緊緊攥著的小拳頭里,竟死死握著半塊被咬出一個小牙印的飴糖!
那是前夜上山砍梁木臨行前,他蹲下來哄她說“阿爹明天就回來”時,塞進她手心里的甜蜜許諾……
窗戶上那根象征喜慶、驅(qū)邪避兇的大紅綢帶,被利刃干脆利落地削成了三段,無力地垂落。
妝匣被掀翻在地,那支他曾親手為她簪上的、刻著并蒂蓮的金簪,被硬生生折成一個殘忍的直角,尖銳的簪尖上,還凝固著不屬于這個家的陌生人的烏黑血跡!
目光移到房梁……那根系著奪命繩索的地方……粗糙的麻繩斷口處,毛糙的纖維……竟與他隨身那把獵刀的切割痕跡……完全吻合!是她自已……親手在赴死前,用它割斷了……最后的退路……
當最后一道凄冷的月光,如通憐憫的手,輕輕拂過那件攤在地上的嫁衣下擺時……師平安瀕臨崩潰的目光,死死定在了嫁衣的袖口內(nèi)側!
那里!用茜草根汁染成淡紅的絲線,針腳歪歪扭扭、十分稚嫩地繡著一個“安”字!那針法……分明是秀娘這兩日偷偷趁他不在,才添上去的!她想在這象征新生的嫁衣上,親手繡上夫君的名字……
灶膛里最后一點將熄未熄的余燼中,猛地爆出一顆小小的火星,微弱的光瞬間照亮了墻角——那里靜立著一個用山中老藤剛剛編織到一半的嬰兒搖籃!
藤條上纏繞裝飾的、那些溫潤閃耀的金線……不正是從她那件珍貴嫁衣上細心拆解下來的嗎?!
原來……她連孩子將來要用的搖籃都已在悄悄準備……連拆下的金線都舍不得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