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在一日,他這個太后便存活一日,原來這便是他存在的價值了,陸嘉抬頭看著她,“你不想做皇帝嗎?”怎么可能不想呢,她踏上這條路的阻礙越來越少了,改朝換代也是再正常不過。但榮蓁卻沒有回答他,正如他所說那般,他不懂榮蓁的心思。
榮蓁離開臨華殿,外面寒風(fēng)刺骨,直往她斗篷里鉆,或許是殿內(nèi)太過溫暖,一時不能適應(yīng),倒讓人覺得宮里比宮外還要冷上幾分。
回府時,天上又簌簌落起雪來,榮蓁在偏殿沐浴更衣過后,去了正殿歇息,姬恒已經(jīng)睡著了,她放輕動作,躺在他身側(cè),可帶來的這一絲涼意還是讓姬恒的身體瑟縮著,無意識地靠近了她,榮蓁將他攬入懷中,即便白日里疏離,可多少年來的習(xí)慣改變不了,他貪戀榮蓁的溫暖。
而也是在這樣的雪日,榮蓁得到了韓云錦的消息,當初震怒之下,她曾想親手殺了韓云錦,可現(xiàn)在卻得到了她的死訊,風(fēng)雪之夜,饑寒交迫,死在了豫州城外一個破廟之中,榮蓁將手中的信件丟在了銅火爐里,燒個干凈。
毒醫(yī)已經(jīng)回了江南,鄭玉一直用他留下的藥方調(diào)養(yǎng)身子,倒比從前有精神些,一天之中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次見了榮蓁都要說許多話,還暗暗埋怨自家夫郎管得太嚴,每日喝不完的補湯,榮蓁笑著聽著,卻覺她并非怨惱,倒像樂在其中。
轉(zhuǎn)眼便到年關(guān),臨華殿外侍衛(wèi)把守著,殿門緊閉,來往宮人不敢多瞧一眼。陸嘉望著眼前銅鏡出神,銅鏡里的人猶如木偶一般被人打扮,他眼下青黑,像是困倦多日,強自撐著,他的發(fā)絲被人扯痛,才堪堪回了神。
屏兒面無表情地替他梳理著發(fā)絲,“太后今日想梳什么發(fā)式?”
陸嘉冷笑一聲,將他手中的梳子奪過,丟到一旁,“連這殿門都出不去,何必如此麻煩?!?/p>
屏兒俯身將地上的梳子撿起,“可奴才只會這些,若是不好好做,攝政王會怪罪?!?/p>
屏兒又繼續(xù)梳理他的長發(fā),中間又扯痛幾次,陸嘉卻沒再有反應(yīng),只疲憊地閉上了眼。
自那寒夜之后,陸太后便“病”了,無法臨朝,臨華殿的宮侍皆聽命于屏兒,邱霜每隔三日才能進來一次同他說說話。
這次不需陸嘉吩咐,屏兒已經(jīng)替他束起了發(fā),“今晚太后可以服用安神湯了,想來能有好眠?!?/p>
榮蓁的確沒有殺他,可卻比殺了他更狠,她讓太醫(yī)斷了他的安神湯,陸嘉每每被噩夢驚醒,夢里那些惡鬼來向他索命,后來他便這樣熬著不肯睡下,人也憔悴起來。屏兒將這些呈報出去,便又允他每三日可服一次安神湯。
而他落到這個境地,陸蘊不會不知,卻不敢去榮蓁那里求情,更不敢來宮里見他,生怕榮蓁將他所做的事同陸家牽扯到一起。
想到此處,陸嘉眼神怨毒,從銅鏡里盯著屏兒,“攝政王什么時候肯放我出去?”
屏兒將梳子收入奩匣中,漠然道:“攝政王說了,太后還是在臨華殿待著便好,一離開此處便又要興風(fēng)作浪。還說臨華殿衣食不缺,攝政王要太后好好修身養(yǎng)性。”
陸嘉冷哼一聲,站起身來,走向榻邊,從榻下翻出幾個布做的人偶,上面皆刺以銀針,陸嘉將這些東西丟在屏兒腳下,“你也把這個告訴攝政王了?”
屏兒還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將地上的人偶撿起交還陸嘉,“攝政王說了,這厭勝之術(shù)若真的有用,太后就不會噩夢纏身了?!?/p>
陸嘉從人偶身上拔出一枚銀針,刺在自己指尖上,血珠凝聚,他將手中的人偶丟掉,從枕下翻出一個木偶,與那幾個人偶不同,這木偶雕刻得栩栩如生,足以見雕刻者之用心,他將指尖血涂在那木偶唇上,忍不住笑了起來,又狠狠掐在那木偶脖子上,可木偶不會回應(yīng)分毫,他仰躺在榻間,頹喪地閉上了眼。
——
除夕這日,早朝散后,秦楚越借著機會同榮蓁道:“幼帝已一歲有余,尚服局那里也已經(jīng)開始準備帝王衣冠,只是形制上拿不定主意,想請大人過去看看?!?/p>
這話里存了幾分古怪,榮蓁看了她一眼,還是隨她去了尚服局。慶云已經(jīng)在尚服局等候,瞧見榮蓁過來,笑著同她行禮。
秦楚越同慶云對視一眼,慶云這才道:“這里存了先帝和景帝的冕服,朝服,吉服,先帝朝時對朝服的形制略有更改,卻不知當今陛下的服制是要遵循先帝,還是按景帝朝時來做?奴婢拿不定主意,故而請攝政王過來。”
榮蓁的眼神停留在帝王朝服上,龍紋映入眼簾,從前姬琬著朝服上朝時的情景在她腦海中回蕩,萬籟俱寂,著了這帝王朝服,便是九五之尊,她停在原地,抗拒著這無形之力的吸引。
忽然間,她已經(jīng)明白秦楚越將她引至此處的深意,她側(cè)眸看了秦楚越一眼,許久才同慶云道:“你我都在景帝朝時為官,亦受景帝恩澤,有些事不可逾越,不能逾越。至于陛下的服制,便遵循景帝朝時來做?!?/p>
榮蓁說完便離開了,秦楚越連忙跟了上去,她還要解釋幾句,榮蓁卻止住了她的話頭,“我知道你想讓我看什么,我也的確看到了。我心意已決,往后不必再試探了?!?/p>
榮蓁腳步未停,秦楚越望著她的背影,她脊背挺直,透著無可商議的決絕。
除夕之日,天上竟又落下雪來,不多時天地間便白茫茫一片,街上行人匆匆歸家,榮蓁坐在馬車上,于尚服局中一瞬間的波動早已淡去,心中是從未有過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