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蘊倒是不慌,溫聲細語地向李氏行禮:“問李姐姐好,我是個沒見識的,李姐姐給我安置的屋子真是舒服極了,因此倒睡過頭了,還請李姐姐不要見怪才是,這是我在家時繡的香包,里頭裝的曬干的薔薇花,很是安神解乏,盼姐姐康健平安?!?/p>
青杏上前呈上荷包,金嬤嬤接了過去,李氏側(cè)頭瞧了眼,荷包繡得倒是雅致,遙遙透來清淡溫和的香味,略緩解了她那隱隱作痛的額頭,但她并不細看,只擺手叫金嬤嬤收好,勉強一笑:“你有心了,快坐罷,春澗,上茶。”
程婉蘊當然知道李氏看不上這小小荷包,但她又不是楊格格這等出身豪富之人,自覺禮數(shù)盡到便是了,于是心安理得坐到楊格格下首,還轉(zhuǎn)頭對她微微一笑:“楊姐姐也長我一歲,我便腆臉喚你一聲姐姐了?!?/p>
楊格格只覺眼前的程格格與在鐘粹宮時那個不愛出門、不與人打交道的孤僻小秀女不同了。她一舉一動不算特別規(guī)矩,卻也挑不出什么錯來,還透著股自在勁;她今日又是一身水色繡并蒂蓮的旗裝,頭上點綴幾朵銀雕蘭花,簡單卻清爽,襯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真鮮嫩如雨中含苞欲放的清荷。
楊格格忍下想撕下她這張笑臉的沖動,僵著臉應(yīng)了。
李氏雖然也不大高興,但也沒特別為難。不過是頭一天承寵,讓人不快是有的,但宮里的日子長著呢,她不至于這么沉不住氣。
李氏側(cè)福晉的姿態(tài)做得很足,因知曉程格格自小在南方長大,還開口關(guān)心了幾句,問吃不吃得慣,一概用的住的有沒有短的,有的話只管提出來。
程婉蘊自然說一切都好。
倒是楊格格忽然笑著提出來:“李姐姐,能不能叫貓狗房挑只貓或狗來……我在家里養(yǎng)了幾只貓,如今沒這些貍奴相伴,倒很是寂寞?!?/p>
李氏仍笑著看向楊格格,笑容卻有些意味不明的深意。
楊格格只怕是不知從打哪兒聽聞太子爺幼時養(yǎng)過貓吧……只是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貓叫大阿哥生生摔死了,太子爺后來再也不愿意養(yǎng)貓了,毓慶宮里也沒人敢去觸霉頭。
既然她自個送上門來……
李氏心底冷笑,面上卻親切極了:“這算什么大事,我也養(yǎng)了幾只畫眉呢,你只管叫小太監(jiān)去傳話便是?!鳖D了頓,又轉(zhuǎn)向程婉蘊,試探道,“程格格若也想養(yǎng),便一并挑吧?!?/p>
程婉蘊撓撓頭,小聲道:“我想養(yǎng)龜?!?/p>
“?”李氏和楊格格頭上仿佛都緩緩打出了個問號。
“徽州的山上有一種龜,高背紅殼,膽大認主,還會吃果子?!背掏裉N語氣中帶著一點懷念,“幼時堂哥捉了一只給我,我養(yǎng)了八九年,入京時,它已長得比堂兄的手掌還大,成日悠哉散步曬太陽,我閑時便與堂兄、弟弟并幾個姊妹去山澗釣河蝦給它吃?!?/p>
楊格格聽她說去釣蝦不由睜大眼:“你阿瑪額娘居然肯叫你去山里如此瘋玩?”
程婉蘊茫然不解:“各自帶著嬤嬤丫鬟和家丁呢,又是自家莊子,為何不許?你們從沒去釣過蝦?那捉魚呢?還有打鳥打兔子?”
繼母恨不得她不學無術(shù),所以并不拘束她,反倒還替她說服父親,因此程婉蘊在入宮前過得十分自由快活。
李氏搖頭道:“家里雖在漢軍旗下,卻不像滿人家的姑娘一般自小學騎射,我等在家既要幫額娘理事管賬,還要學女紅、讀女則學規(guī)矩,還需練字練琴,尋常日子除了陪額娘上香、參加相熟人家的宴會,也只有年節(jié)下或是乞巧節(jié)才能上街逛逛?!?/p>
程婉蘊這才知道自己多么幸運,她穿到一個靠科舉起家的小官之家,遠離京城,父親有點嚴厲卻不多,于是她就像山野里的風一般自由自愛地長大了。
楊格格居然滿漢蒙三語都會,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李氏不僅在音律上極有天賦,還會雙手打算盤,算賬管家本領(lǐng)一流,因此毓慶宮里上下真別想瞞著她貪污腐敗。
而說起她:只會吃和做吃的。
原來京城孩子自古就那么卷啊。
楊格格聽完直撇嘴,心中更是不平:程格格這樣一個長于山野、不學無術(shù)的女子究竟是怎么入了太子的眼的?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撫著頭上金燦燦的牡丹簪子,冷哼道:“要不怎么說程妹妹好福氣呢,在家時父母這般溺愛,入宮又得太子爺寵愛,但妹妹還是聽姐姐一句,女則女訓婦容該學的規(guī)矩還得學起來,省得成了明日黃花才后悔莫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