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的皺紋像被水泡漲的紙,每一道都浸著疲憊。
看見霞姐的瞬間,他想扯出個笑,可嘴角剛動,就被滿臉的褶子扯得僵硬,眼尾的紋路里盛著月光,亮得像含著淚:“小霞啊……你回來啦。”
他的聲音里帶著濃重的沙啞,像被砂紙磨過的木頭。
霞姐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喉間像堵著團(tuán)濕棉花,半句“大伯”在舌尖滾了滾,終究只化作一聲哽咽。
老人擺了擺手,轉(zhuǎn)身望向窗外。
雨點子砸在百年梧桐的葉子上,“噼里啪啦”的響,像無數(shù)只手在拍打著葉片。
樹影在窗紙上搖晃,枝椏的輪廓張牙舞爪,像要把這破敗的屋子吞進(jìn)去。
“多看看吧,”他的目光落在樹干最粗的地方,那里有個歪歪扭扭的“周”字,是他小時候刻的,“過了這三天,連這棵樹……都不再屬于周家了。”
話音剛落,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身子彎得像只蝦米,手背抵著嘴,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條條縷縷的,像老墻上爬滿的枯藤,看著就讓人心頭發(fā)緊。
“大伯,我們……”霞姐往前湊了半步,想扶他,聲音里的哭腔再也藏不住。
“別說了?!崩先颂执驍嗨?,手背還沾著咳出來的血絲。
他顫巍巍地走到書桌前,拉開最下面的抽屜,摸出個檀木盒子。
盒子邊角磨得發(fā)亮,銅鎖上生了層綠銹,打開時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
里面躺著塊玉佩,羊脂白的玉質(zhì),上面刻著個遒勁的“周”字。
玉牌被摩挲得溫潤,邊緣卻還留著點鋒利的棱角,是當(dāng)年家主繼位時,老供奉親手為他系上的。
“這是周家最后的體面了。”老人的手指捏著玉牌,指腹的溫度卻暖不透玉的涼,“你們帶著它走吧,去個岑家找不到的地方……”
他說著,忽然想起這玉牌當(dāng)年的分量……
那時他剛接過它,站在祠堂的供桌前,聽老供奉說“持此牌者,當(dāng)守周家燈火”。
可如今,周家燈火成了斷壁殘垣,這玉牌也只剩塊冰涼的石頭。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慟猛地攥住了他。
老人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像被狂風(fēng)搖撼的枯枝,手里的檀木盒“啪”地掉在桌上,玉牌滾出來,撞在桌角發(fā)出清脆的響。
“家主!”溫羽凡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只覺老人的胳膊像段枯木,涼得刺骨,渾身的骨頭都在發(fā)顫。
老人靠在溫羽凡的臂彎里,喘著粗氣,望著滾到腳邊的玉牌,忽然笑了。
那笑聲混著咳嗽,像破風(fēng)箱在響,眼里的光卻一點點暗下去,像燭火被雨打滅前的最后掙扎。
……
夜色漫過老宅的飛檐時,房間里的燈光正一盞盞熄滅。
先是東廂房那盞瓦數(shù)偏低的節(jié)能燈,光暈在窗紙上晃了晃,像只垂死的飛蛾,隨即徹底沉入黑暗;
接著是西跨院的日光燈,熄滅前發(fā)出“滋啦”一聲輕響,驚得檐角銅鈴晃了晃,卻被雨聲吞得沒了蹤跡。
最后只剩走廊那盞低瓦數(shù)的節(jié)能燈還亮著,燈光透過蒙塵的玻璃罩灑下來,在青石板上投下片模糊的冷光,雨絲穿過光帶時,像無數(shù)根透明的線在輕輕晃動。
溫羽凡站在走廊下,后背抵著冰涼的廊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