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針腳密密實實,連蝴蝶翅膀上的紋路都繡得一絲不茍,倒像是把苗地的草木智慧,都細細密密縫進了這小小的布囊里。
……
溫羽凡斜倚在閣樓的窗欞上,指節(jié)分明的手無意識地叩著雕花窗格。
木格上的蝴蝶紋被歲月磨得光滑,指尖劃過那些深淺不一的刻痕時,能觸到木頭里滲進去的潮氣,帶著點山間草木的微腥。
叩擊聲很輕,“篤、篤”地混在穿堂風(fēng)里,像在跟遠處的山嵐應(yīng)和。
樓下的苗寨正一點點沉進夜色里。
先是吊腳樓的窗欞透出零星的光,橘黃的、昏白的,星星點點綴在墨色的山坳里,真像誰把天上的螢火撒了半捧下來。
木質(zhì)的樓體在燈光里顯出暖黃的輪廓,有些木柱底部裹著的青石板泛著濕光,那是傍晚的雨留下的痕跡。
風(fēng)過時,幾戶人家的窗紙“沙沙”作響,偶爾有銀飾碰撞的脆聲從某扇窗里飄出來,旋即又被更濃的夜色吞了回去,倒像是給這村寨蒙了層半透明的紗幔,朦朧得讓人不敢大聲呼吸。
遠處的雷公山主峰仍裹在厚厚的云霧里。
那霧不是輕薄的白,是帶著青灰色的濃,像被人用墨汁調(diào)過似的,沉甸甸地壓在山尖。
偶爾有月光從云縫里擠出來,斜斜地掃過山體,能瞥見裸露的巖石棱,黑黢黢的像巨人突出的骨節(jié)。
霧團就在那月光下慢慢動,有時往山坳里淌,有時又往峰頂聚,仿佛山巔藏著只無形的手,正輕輕攪動這團混沌。
這一來一回的動靜,讓整座山都顯得神秘起來,像頭醒著的巨獸,正瞇著眼打量山下的一切。
對面民宿的樓下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哄笑,把溫羽凡的目光拽了過去。
幾個背著亮橙色登山包的年輕人正圍著個苗家老漢,老漢坐在火塘邊的竹凳上,手里的旱煙桿在地上磕了磕,滿是皺紋的手便在空中比劃起來。
他講的是蠱術(shù)傳說,聲音又啞又亮,火塘里的火苗“噼啪”跳著,把他臉上的溝壑照得忽明忽暗——深的地方像藏著陰影,淺的地方又泛著油光,倒讓那些駭人的故事添了幾分真實。
女孩們舉著手機錄像,屏幕的冷光映在她們興奮的臉上。
鏡頭時不時掃過火塘上的鐵鍋,鍋里的酸湯正“咕嘟”翻滾,紅亮的油花浮在表面,熱氣騰騰地往上冒,裹著苗家臘肉的焦香、木姜子的辛烈,還有點番茄發(fā)酵后的酸醇,一股腦兒往溫羽凡的窗口涌。
他往旁邊偏了偏頭,那股香氣卻像有腳似的,順著窗縫鉆進來,勾得人喉嚨發(fā)緊。
溫羽凡垂眸看向腳邊的劍袋。
帆布被月光照得泛出灰白,袋口的抽繩松了半寸,露出里面鮫魚皮刀鞘的一角,幽藍的光在陰影里若隱若現(xiàn)。
他伸手按在刀柄上,指尖能觸到那點微微的發(fā)燙,像是刀身還記著前幾日的血腥。
樓下的喧囂還在繼續(xù),年輕人的笑鬧聲、老漢的講訴聲、鍋里湯沸的聲響,織成一張熱鬧的網(wǎng),可這熱鬧跟他隔著層看不見的墻。
他輕輕吁了口氣,指腹在刀柄的繩結(jié)上碾了碾。
那些繩結(jié)磨得發(fā)亮,縫隙里嵌著的暗紅血痂早就干硬了。
只希望這苗疆深處的暗流能安分些,別被這煙火氣驚動——他現(xiàn)在只想靠著這扇窗,多喘口氣,哪怕只有一夜也好。
溫羽凡轉(zhuǎn)身來到木床。
本想靠在閣樓木床上睡一會兒,腹中卻忽然傳來一陣空落落的灼感。
奔波數(shù)日,胃里早已被涼透的礦泉水和干硬的面餅?zāi)サ冒l(fā)澀,此刻被火塘隱約飄來的酸香一勾,那點饑餓便像藤蔓般瘋長起來。
他起身時,木床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窗外的蟲鳴恰好停頓半秒,仿佛也在聽這異鄉(xiāng)客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