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地攥緊了筷子,指腹碾過光滑的竹面,心里咯噔一下:這修為,放在這洞庭湖畔,怕是真能橫著走。
“是李幫主!”鄰桌突然有人低呼一聲,聲音里帶著點激動。
溫羽凡心里這才落定。
蛟龍幫幫主李蛟,這名號他在碼頭等待時就聽人念叨過。
再看那長衫上的金線蛟龍,突然就懂了——那不是普通的裝飾,每一針金線都透著股子底氣。
洞庭李家總說自己是李唐后裔,先前聽著像句噱頭,可此刻看李蛟站在那里,背脊挺得像桿槍,眼神掃過全場時不怒自威,倒真有幾分沉潛的貴氣,仿佛那龍紋不是繡在布上,是長在骨子里的。
燈光順著他的肩頭滑下來,金線在玄色真絲上流動,像把千年的威儀都縫進了這襲長衫里。
他站在舞臺中央,看著臺下攢動的人頭,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里藏著探究、敬畏,甚至幾分不易察覺的算計,卻始終保持著一種近乎恒定的從容,仿佛這滿廳江湖客的情緒起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抬手抱拳時,指尖的骨節(jié)微微泛白,袖口暗金云紋隨著動作輕輕漾開,像水面蕩開的漣漪。
臉上的笑意不濃,恰好漫過眼角的細紋,帶著點恰到好處的親和:“各位江湖同道,不必多禮,請坐?!甭曇袈涞貢r,他緩緩抬手示意眾人落座,掌心的溫度透過空氣漫開,“今夜這洪蛟夜宴,菜色粗鄙,酒水微薄,不知還合各位胃口?”
話音在宴會廳里打了個轉(zhuǎn),混著紅木圓桌旁杯盤碰撞的輕響,竟有種奇異的穿透力。
右側(cè)靠舞臺的位置率先響起回應(yīng),是個穿皮夾克的壯漢,他把手里的青瓷酒杯往桌上一頓,杯底與桌面碰撞出“咚”的悶響,嗓門亮得像砸在礁石上的浪:
“李幫主這話說的!就這滿桌的巴陵全魚席,別說江湖宴,就是五星級酒店也未必能湊齊!”他說著往嘴里灌了口酒,喉結(jié)滾動時,脖子上的刀疤跟著動了動,“謝幫主給咱們這口福!”
緊接著,鄰桌一個戴金絲眼鏡的斯文男人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頭頂?shù)臒艄猓骸昂沃共撕?,這‘洞庭春’的酒香,怕是能繞著洞庭湖飄三圈。幫主這份心意,咱們都記著。”
附和聲像潮水般漫開來,有人舉著酒杯遙遙示意,有人拍著桌子叫好,連角落里一直沉默的刀疤臉,也對著舞臺的方向舉了舉杯,算是認了這份情。
喧鬧聲里,清蒸鱖魚的鮮、醬汁回頭魚的濃,混著“洞庭春”的甜,在空氣里纏成一團暖烘烘的氣,把剛才那點若有若無的緊繃沖淡了不少。
李蛟站在原地沒動,背脊挺得像根浸過桐油的楠木柱。
他等這陣喧鬧稍歇,才再次抱拳,這次的動作比剛才更利落,手腕翻轉(zhuǎn)間,長衫的下擺輕輕掃過舞臺地板,連半道褶皺都沒起:“承蒙各位賞臉?!?/p>
話音頓住的瞬間,他眼里的笑意像被風(fēng)吹散的霧,漸漸斂去。
目光掃過全場時,不再是溫和的掃視,而是像鷹隼俯沖時的銳眼,精準(zhǔn)地落在每張臉上——看那個穿月白旗袍的女子轉(zhuǎn)得飛快的玉鐲,看那個穿連帽衫的青年把玩酒杯的指尖,看溫羽凡按在膝頭的手。
那眼神太沉,像洞庭湖底的暗流,明明沒什么鋒芒,卻讓人下意識地收了聲。
剛才還喧鬧的宴會廳,瞬間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連呼吸聲都放輕了。
“各位心里怕是都在琢磨,”李蛟的聲音比剛才低了些,卻更有分量,每個字都像敲在青石上,“我蛟龍幫費這么大功夫擺這夜宴,到底圖什么?!?/p>
溫羽凡放在膝頭的手指猛地收緊,指腹碾過布料的紋路,磨得掌心生澀。
他能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驟然凝住,剛才還暖烘烘的酒氣里,突然摻進了點冰碴似的冷。
他不動聲色地抬眼,視線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李蛟身前那金線繡成的蛟龍上——龍睛處的暗紅瑪瑙在燈光下閃著幽光,像在盯著臺下的每個人。
“終于要來了?!北砻嫔希瑴赜鸱惨琅f是那副埋頭吃魚的樣子,筷子夾著一塊菊花財魚的酥皮,仿佛滿心思都在食物上,只有微微繃緊的肩線,泄露了他的警惕。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往背后的劍袋挪了挪,帆布下的武士刀帶著熟悉的涼意,讓他稍微定了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