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論聲像潮水般漫開來,有人拍著桌子叫好,說李蛟有遠見;
有人端著酒杯沉思,顯然在盤算這樁聯(lián)姻背后的利害;
還有幾個本地的小幫派頭目,臉上已經(jīng)堆起了討好的笑——顯然是在琢磨該備份什么樣的賀禮,才能搭上這層關系。
滿廳的喧鬧里,唯有角落的溫羽凡顯得格格不入。
他剛夾起一塊清蒸鱖魚,魚肉的嫩在舌尖化開,帶著點淡淡的酒香。
聽著周圍嗡嗡的議論,他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慢悠悠地用筷子挑出魚刺。
在他看來,這種江湖聯(lián)姻,不過是把“利益”二字換了身喜慶的紅衣裳。
洪門需要在華中找個可靠的落腳點,蛟龍幫需要借勢擴張,所謂的“喜結(jié)連理”,說到底不過是場心照不宣的交易。
“還是說說第二件事吧?!睖赜鸱苍谛睦锬瑖@一聲,夾起一塊菊花財魚的酥皮送進嘴里,酥脆的聲響在喧鬧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知道,比起這場門當戶對的聯(lián)姻,李蛟接下來要說的,或許才是真正與自己相關的事。
賓客們的道賀聲像漲潮的浪,瞬間漫過紅木圓桌的邊緣。
穿皮夾克的壯漢把青瓷酒杯舉得老高,酒液晃出杯沿濺在袖口也不在意,粗聲大嗓地喊著:“恭喜李幫主強強聯(lián)手”;
戴金絲眼鏡的男人笑得眼角堆起褶子,鏡片后的目光卻在快速盤算著聯(lián)姻背后的利益鏈條,舉杯時手指在杯壁上輕輕敲出算計的節(jié)奏;
連角落里一直繃著臉的刀疤臉,也象征性地抬了抬杯子,喉間擠出句含混的“賀喜”……
江湖人都懂,這杯酒敬的不是婚事,是蛟龍幫突然硬起來的腰桿。
祝詞像撒豆子似的從人群里蹦出來,有的酸溜溜帶著討好,有的直愣愣透著羨慕,還有些裹著話里有話的試探。
穿月白旗袍的女子轉(zhuǎn)著玉鐲,嘴里說著“恭喜令千金”,眼角卻瞟向最前排那兩桌當貴客的反應;
穿連帽衫的青年低頭抿著酒,帽檐下的嘴角勾著抹似笑非笑,仿佛早看穿了這場聯(lián)姻里的利益交換。
唯有溫羽凡端著酒杯沒動,指尖摩挲著微涼的杯壁,聽著滿廳的喧鬧,忽然覺得這些祝詞像戲臺子上的唱詞,熱熱鬧鬧,卻沒幾句真心。
就在這沸反盈天里,一陣極細的“咔噠”聲從舞臺后方鉆出來,像春蠶啃食桑葉,起初被喧鬧蓋著,漸漸地越來越清晰——是齒輪咬合的摩擦聲,帶著點生澀的滯澀。
緊接著,低沉的機械嗡鳴從天花板傳來,像遠處悶雷的前奏,震得水晶吊燈的流蘇輕輕發(fā)顫。
眾人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一道灰黑色的影子從舞臺上方緩緩垂落,是塊足有三丈寬的投影幕布。
防火帆布的材質(zhì)帶著工業(yè)時代的冷硬,邊緣縫著的金屬包邊刮過舞臺上方的鋼架,發(fā)出“滋啦”的輕響,帶起的氣流掀動了李蛟玄色長衫的下擺。
幕布落到一半時,有人看清了布面印著的暗紋——竟是和樓船浮雕一樣的蛟龍圖案,只是被燈光照得發(fā)灰,倒像條被困在布中的困龍。
“感謝各位的祝福。”李蛟的聲音適時響起,壓過了幕布落地的悶響。
他抬手理了理長衫前襟,金線繡的蛟龍鱗片在燈光下閃了閃:“小女大婚定在三月后,到時還請諸位賞光,我李家必有厚待?!?/p>
這話剛落,他嘴角那點殘存的笑意突然像被凍住似的僵住了。